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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 实

2023年03月28日 11:16:08 来源:平阳县融媒体中心

  李世斌 编辑 王秀华

  新兵连集训结束后,我被分配到汽车连,一起分配到汽车连的新兵有十来个。连长手持移交过来的新兵花名册一一点了名。末了,连长走到我跟前,用瞅一头待估的牛似的瞅着我,嘀咕道:“沈小畏,畏惧的畏,长得倒挺彪悍的。”连长说罢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背(说是拍了一下背,其实是拍在我背在后背上的包上)。他问道:“沈小畏,什么文化程度?”我“啪”地立正,回答道:“报告连长,初中毕业。”连长点一下头,随即朝站在不远处的一个老兵喊道:“赵班长,过来,我替你相中了一个,挺帅气,有文化。”

  赵班长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连长在一旁说:“看中了就带走吧,一个安全,一个畏惧,胆子小点开车安全,配对。”

  我被赵班长带到班里以后才知道,赵班长名字叫安全。再后来,听说赵班长已超期服役当了四年兵了,他吵着要退伍,连长不舍得放他走,答应给他开个“小灶”,从新兵里挑一个让他满意的再带一带。我是属于被“挑中”的。

  我所在的是驻扎在昆仑山上的基建工程兵部队,主要任务是修建青藏公路。而我能当上汽车兵比起那些顶风冒雪,扛铁铲挥铁镐施工的战友来说是幸运的,至少驾驶室有挡风玻璃。

  我跟赵班长很快就熟络起来了。出车路上我讨好地说:“赵班长,凭您叫安全这名字就该开车,天天开安全车。”

  赵班长手握方向盘,注视着前方,说:“小子有点文化哈,挺会说话。”

  我把一根烟点着,塞进赵班长嘴里,“嘿嘿”笑着找话道:“谁叫我名字叫小畏呢,在这陡崖峭壁上开车总有点小小的畏惧。”

  赵班长侧过脸来看了我一眼,说:“是吗?这还没让你上手开呢!就怕啦?要不回头我跟连长说说,换一个?你到炊事班去顶合适,做饭喂猪不畏惧。”

  我赶紧说:“别,别,赵班长,我不是那意思。其实,我跟着您学开车心里踏实着呢!”

  赵班长“哼”了一声说:“新兵蛋子,不诚实。”

  一路上,赵班长说我是他重点带在身边的第四个徒弟,也应该是最后一个了,因为当完今年兵他就坚决退伍。他儿子都三岁了,母亲又卧病在床,家里分来的一亩三分田就靠他父亲一个正劳力。

  我跟了几次车就得“上岗”摸方向盘了。第一次摸方向盘所发生的事我一辈子都记得。那天,赵班长把方向盘交给我。我正襟危坐,握紧方向盘,手心里都渗出了汗。一路上,我实实在在地领教了赵班长的“军阀”作风。前方遇到一个大大的挺深的路坑,我不点刹也不避开,而是慌乱地猛踩油门。载着一车货物的解放牌卡车像急红了眼似的“呼”地朝路坑冲去,车子跳舞般蹦颠。赵班长的头顶重重地撞上了顶棚盖。他一巴掌拍到我的脸上,骂道:“瞎了眼了你,脑瓜子里胡想些什么呢?坑里有金元宝还是女明星啊?”

  我摸了一下右脸颊,没敢吭声。

  更严重的事还在后头。当车与对向来车交汇时,我没放缓车速,还直接把前半个车身给开到公路下面去了。汽车的两个前轮陷进了路肩下的沙地里,车头的一只大灯恰巧撞上深插在沙地里的一根水泥柱上。大灯撞得稀碎不说,连车头的横杠都撞脱落了。而我还一个劲地轰了几下油门,两只前轮在沙堆里打着旋,扬起一阵沙土。赵班长一拳砸到我的大腿上,吼道:“你傻呀,还给老子轰油门!”

  赵班长下了车,我跟着跳下了车。他俯身观察了一下,抬腿踢了我一脚,骂道:“妈的,连底杠都撞翘翘了。”

  我结结巴巴地问:“这可咋整呢……要不我脱下棉衣垫到车轮下试试把车倒上来?”

  赵班长瞪了我一眼说:“路肩这么高,垫件棉衣顶屁用!”

  我抽出一支香烟递给赵班长,一副奴才相地帮他点烟,奈何风太大,打火机闪出的火苗见风即熄。赵班长不耐烦地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打火机,背过身,费了好大劲把烟给点着了。赵班长深深地吸了一口后,把烟屁股朝我递来,我没反应过来,说:“赵班长,这是我递给您抽的。”

  赵班长又瞪了我一眼说:“是叫你也把烟对上。”

  我瞬间反应了过来,赶忙接过赵班长递的烟,为自己叼在唇间的烟对上了火。

  抽完一支烟,赵班长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笑笑说:“你个新兵蛋子说跟着我出车心里踏实,可我有你这么个徒弟心里才不踏实呢!”

  见赵班长有了笑容,我便乘机又递了支烟给他,问道:“咋整呢赵班长?眼看大太阳就要落山了。”

  赵班长吸了一口烟说:“还能咋整呀?只能碰运气等过路车拖呗!”

  这天“运气”不好,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一辆过路车。没办法,我只能和赵班长饿着肚子躲进驾驶室里等待第二天了。

  车窗外漆黑漆黑,风一阵,雨一阵,挨到深夜,又下了一阵冰雹,把车窗砸得“噼里啪啦”响。我和赵班长又饿又冷又困,但又睡不着,只好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两人把各自的一包烟递过来递过去的抽完了。赵班长又摸索出一包,拆了口抽出一支给我。这回我不敢接了,推脱说:“赵班长,我都抽得头晕眼花了,实在抽不动了。”

  赵班长说:“烟又抽不饱,还能取暖照明哩,接着抽。”

  我接过烟,嘟囔了一句:“就这点火星子还取暖照明呢!”

  赵班长说:“咦,你可别小看这点火星子,黑夜里能看见一丁点儿亮光,心里就温暖亮堂呢!”

  我说:“您怎么不说还能壮胆呢?”

  赵班长黑暗中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怎么,你是不是心里有点怵啦?怕山上有野狼?”

  我心里还真这么想的,我听老兵说山上常有野狼出没,也不知真假。但我嘴上却说:“有您在,我心里踏实,啥也不怕。”

  赵班长停顿了一阵,说:“小畏,你知道我今天为啥会发这么大的火吗?”

  我说:“是因为我笨呗,连长说行车安全无小事。”

  赵班长说:“我行车至今安全无事故,可是你个二愣子硬是把我的安全纪录全给破了,你说我能不恼火吗?”

  我朝自己脸颊上拍了一下说:“这都怪我,都怪我!”

  赵班长笑了几声,说:“我老婆前两天刚来了封信,给你看看?”

  我说:“您夫妻间的私信我怎么能看?”

  赵班长说:“没事,我们夫妻间没有什么爱啊情的酸溜话,信上提到你了呢!你有文化,评判下我老婆字写得咋样。”

  我接过信,顺手打开壁灯。赵班长叫我别开灯,把手电筒塞给我,说:“省点电,就用手电筒照着看吧!”

  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我把不满一页纸的信很快看完了。赵班长老婆的字我实在不敢恭维。我心里想,得用摁钉把字给钉住,不然会蹦跶。信里算是提到了我,内容大致是:“老公,你把今年这个新兵带会了就回家吧!现在政府让单干了,我在咱家门口烧了个火炉摊麦饼卖,一天能卖好几个呢,比阿爸种田强多了。你快点回来,我们一起摊麦饼,以后还可以把麦饼店开大点,别开车了,一想起你在大山上开车我心里总不踏实……”

  信里有好几个错别字,但我看得懂意思。

  看完信我有点不解地问道:“您老婆干嘛不想让您开车呀?没听说工资五十五,不如四个车轱辘吗?哪怕开个小四轮,拖拉机什么的也比卖几个麦饼赚钱啊!”

  赵班长“呔”了一声说:“不懂爱情了不是?我看你是白读了七八年书了,这说明我老婆爱惜我呀!我在这悬崖陡壁里开车她心里能踏实吗?”

  我“哦”了一声,表示领会了。

  天放亮后运气不错,我们一早就遇上了过路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车给拖上了路面。

  等到赵班长当满了五年兵,连长和指导员却“食言”了,没让他退伍不说,还给他转了志愿兵。我看见赵班长竟然朝连长瞪大了眼睛说:“我家乡可是山青水秀的富江南呀,在这昆仑山上当个志愿兵啥时是个头啊?我老婆要是跟我离了婚您赔呀?”

  连长“哈哈”笑道,“瞧你那点出息”,说着递了一支烟给赵班长,还亲自给他点着,说:“赵安全,有你这样的汽车兵,我心里踏实。”

网络编辑:张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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