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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径分岔的花园

2022年08月31日 10:03:23 来源:平阳县融媒体中心

  本网讯(作者 包兴桐 编辑 王秀华)一天,我突然就很想看《红楼梦》。我差不多是跳着翻过那些耳熟能详的情节和人物,却在那份生活日常衣食住行迎来送往的文字上久久驻足,颇为享用。看来,人生不同阶段,想看的东西真不一样。突然就意识到,很多年轻人不喜欢读《红楼梦》,原因不少,但他们的生活体验不够,对“生活日常”这种东西有点隔阂,没法体验和同感,也许是关键。上海封城让我们看到,居然有那么多年轻人不会烧饭做菜,守着一冰箱的菜差点饿坏。也许,对他们来说,《红楼梦》尽写些吃喝拉撒的事,无聊。现在的很多年轻人,他们没有“过日子”的体验,缺少生活日常的审美。他们对传统饮食文化、茶文化、酒文化、礼节文化,几乎都是一脸的不屑和嫌恶,但我们不一样。

  然后,我又去翻汪曾祺的作品。刚好手头有一本老掉牙的小说集《菰蒲深处》,还有一本前两年刚买的《生活,是很好玩的》。这“生活,是很好玩的”,倒是挺应景。汪的小说,有人称之为“风俗画”,有他老家高邮大量的风俗日常描摹,即使是那人物,也是生活日常的人物,就那么吃喝拉撒——是的,不像小说里的人物,倒像《清明上河图》中那些模糊而真切的人儿。突然想着,如果把《红楼梦》作为长篇小说的那些元素抽掉,把四大家族的兴衰、宝黛的爱情和木石前盟抽掉,把每一个章回单独拎出来,它们基本都可以成为一个短篇小说,而且是很好的短篇。只是,这样的小说一定会有人不待见:情节太淡,没有短篇小说常有的“欧亨利笔法”。当然,也有人喜欢的不得了,像张爱玲。周汝昌说张爱玲是真正的脂(脂砚斋本《红楼梦》)粉,是真正的红学家。她十二岁就看出了曹本和高本的不同。张爱玲说《红楼梦》是她一切的源泉。张的小说,就写得很红楼,也多写生活日常。不过,张是个厉害角色,她在那“雅”里加了点“俗”,让故事更好看。

  我断断续续地写过一些小说,也发表过一些。这一路写下来,对小说的理解也就曲曲折折、柳岸花明。小说,就是写故事。像莫言说的,写小说的人,就是讲故事的人。这当然没错。尤其对初学者,只要把人和故事写出来,就差不多是小说了。这样的写作,侧重于怎么讲故事,要义也在于“讲”上。把现实,把自己的经历或耳闻目睹的事复制到文章中,那其实不算真正讲故事。像皮兰·德娄说的,“事实是个麻布袋,你不加东西进去,它立不起来。”这便更多涉及小说的形式,如开头、叙述角度、结构等。讲故事,这是小说最本质的一部分,今天,未来,仍然适用。有人说,小说最重要的是“好看”,不好看的小说就是耍流氓。但很多时候,我们对小说的理解,是它的内容,或者说主题。我们的主义,流派、思潮,几乎只关乎主题。或者说,在内容和主题面前,形式的重要性常被忽略。米兰·昆德拉说,小说要有所发现,没有发现的小说是不道德的,“小说不研究现实,而是研究存在。存在不是已经发生的,存在是人的可能的场所,是一切人可以成为的,一切人的所能够的。小说家发现人们的这种或那种可能,画出‘存在的图’。”有一段时间,我不大喜欢看所谓“伤痕”“现实主义”小说。感觉那些小说其实就是在“研究现实”,在复述现实,而不是发现一种可能。它们没有发现——那个现实,我们已经了解甚至熟知,充其量也只是,那故事比较传奇。还有一种理解,我也喜欢。说小说是研究人性的。小说之所以不可代替,是因为我们需要用它来研究和展现自己(人性)。

  当然,小说的形式和主义还有很多。我们常常会对某篇小说感到疑惑,看不懂。我想,这可能和我们所受的教育有关。我们习惯于文以载道,习惯于文章要有一个明确的可接受的主题,一个——中心思想。我们喜欢善恶有报,喜欢有始有终,最好是有个大团圆的结局,我们不大喜欢没有结局、没有答案、没有中心思想的东西。小说肯定是有主题的,只是有的主题比较含蓄,有的比较多元,有的不是我们习惯上理解的那种主题:它只表达一种情绪、感受、状况、美(丑)。有读者觉得汪曾祺的小说没有主题,但汪老说:“我觉得,没有主题,作品无法贯串。主题就好像是风筝的线,作品就是风筝。好像我们倒杯酒,你只能倒在酒杯里,不能往玻璃板上倒,倒在玻璃板上怎么喝?无主题就有点像把酒倒在玻璃板上。”他还说,“我承认有的作品有更深刻或更明显的教育意义。但我希望不要把美感作用和教育作用截然分开甚至对立起来,不要把教育作用看得太狭窄。美感作用同时也是一种教育作用”。汪曾褀是传统意义上的文人(不仅仅是知识分子),深得中国文化的精髓。他讲究的是腔调和趣味,而不是彼岸、革命与真理。他平和、冲淡、日常,一字以蔽之:雅。而这,可以看作是他小说的一个宽泛主题,一种美学追求。他展现健康美好的人性,乐道传统文人的生活审美。《红楼梦》的主题,其实也是众说纷纭。蒋勋在《蒋勋说红楼》中则觉得,我们可以在《红楼梦》中感受生活美学。他说大观园里的青春男女写海棠诗,这些十几岁的小孩子在三百年前的游戏里,就能玩出他们的文化品位,玩出他们对声音、文字、修辞的讲究,玩出他们对文化典故的熟悉,这才是真正的美学教育。

  是的,不管是阅读还是写作,我们都会发现,小说就像一个小径分岔的花园,神秘而迷人。其实,它最迷人的,是它写我们人的故事,是我们每一个人另一种可能的人生。它既可以满足我们对人生“可能”的猎奇,也弥补了我们每个人“只能经历一次”的遗憾。我们在阅读时,我们代入,然后“活”了一次又一次。我们会发现,爱看小说和电影的孩子,作文往往写得比较深刻。同一级段的孩子,年龄好像相差好几岁。如果能动手写写,那感觉更妙。加谬说,任何小说都是“形象化了的哲学”。不管是把自己经历或听到的事通过有意味的形式写成故事,还是把自己对人生的思考和感悟写成形象化的哲学,更或是,给我们展示一种可能的存在,那都是非常独特、愉悦并很容易自我认同的体验。那种感觉,就像是和自己谈一场曲曲折折的恋爱。

网络编辑:谢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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