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长埠 编辑 王秀华

　　平川县凤髻山脚西边有一座山岭，叫汤家岭，是曹阳、南华通往沙头街的必经之路。山岭高50米，岭头有一段百米长街，住8户人家，40多人。开有一家打铁店和一家糕饼店。街上一座凉亭，建在道路中央。道路两侧建有两排可供10人入座的座椅，座椅靠背与人的头一般高，坐在上面十分舒适。两排座椅面对面，中间有2米多宽，非常适合互相对话和交谈。解放前夕，中共地下党的交通员经常在这里秘密接头，传递消息，是开展地下斗争的重要联络点。

　　走过百米长街，便是一条下坡道，从上到下共有353坎。到了岭脚，就能看到一个农家居住区，有100多户人家。房屋沿山脚而建，一律靠山面垟，延绵5里长。靠山一边，南货店、杂货店、布店、食品店、杀猪店等一字排开，一直到一个叫岩头的地方，形成一条长廊。有谚语道：“走到岩头不打雨”。

　　岭头那家糕饼店，店主是郑成章的表叔邓进的堂弟，郑成章叫他小表叔，9岁开始得小儿麻痹症，17岁开始在岭头开小店，专营香烟、酒、糕饼等。他不能站立，靠一张小柴凳代步，长年累月练成了一身独有的营生技能。他平时独自住在店里，生活起居完全自理。

　　小表叔性格开朗，待客热情，买卖公平，价格公道，一般年景，每天有二三十元的生意。店里最好的香烟是红双喜，4角4分一包，大前门3角2分一包，美丽3角一包。店里只供应一种红酒，是状奥酒厂的红酒。这种酒，糯米酿就，工艺传统，制作精良，清香醇厚，深受当地人喜爱，是农户人家必备佳酿。有时有人三更半夜来打红酒，小表叔不厌其烦，满足需求。有青年人赊账，他不计较，照样满足要求。

　　这天傍晚时分，店里来了两个学生，小表叔热情招呼道：“成章放学了！”

　　这时的郑成章已经是沙头镇平川第二中学学生。一年前，他以全校唯一一名考取平二中的声誉，让南华乡不少同学和家长羡慕不已。从那以后，小表叔天天看着他经过汤家岭上学、放学，早出晚归，十分同情郑成章的艰辛，常常对他问寒问暖，有时会主动拿出糕饼送给他吃。郑成章知道这位亲戚的艰难，从不白拿店里一样东西，有时实在拗不过，就以“记账”来应对，有时自己实在饿得慌，也会主动请小表叔“记账”。

　　“已经欠多少了？”郑成章放学回家路过岭头，来到小表叔店前问。

　　这时临近端午节，按习俗逢年过节是还账的时候。郑成章今天准备给小表叔还上欠下的糕饼钱。

　　“不多，只1角7分”，小表叔拿出一本发黄的小簿，翻到其中一页，看着账本道。

　　郑成章打开书包，拿出一个用白手帕包裹的小包，点了一张1角，一张5分，一张2分，递给小表叔。

　　小表叔道：“不要紧，不要紧，以后再说吧！”就在收钱的时候，他看到郑成章书包里有一本书，厚厚的，便问道：“什么书这么厚！”

　　小表叔的父亲是师范毕业生，小学教师。他从小受父亲的影响，又比较勤奋，常常书不离手，《三国》《水浒》都看过。

　　郑成章把白手帕放进书包，拿出一本书递给小表叔。

　　“《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表叔接过书，读出书名。

　　“这是一本苏联小说，描写战斗英雄保尔·柯察金的，班主任老师要求我们每个同学都要仔细读一遍”，郑成章道。

　　从来没有看过外国小说的小表叔感到非常新奇，“能借给我看看吗？”他对郑成章道。

　　“现在还不行，老师叫我们抓紧时间看，还要我们向保尔·柯察金学习，创建《保尔班》呢”，郑成章说。

　　“你白天上课，哪有时间看小说？”小表叔问。

　　“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后看啊”，郑成章答。

　　“这样好吧？”小表叔试探道，“你白天上学，把书放在我这里，我抽空看。你放学回家，我把书还给你，你带回去晚上看。”

　　郑成章想，反正白天上课没有时间看书，这个办法蛮好，便答应道：“好啊，明天开始，白天就放在你这里。”

　　两个年轻人达成协议，显得都很高兴。

　　与郑成章一起放学来到小表叔店前的还有郑成章的表兄黄漫。前年，黄漫小学毕业，考取平二中。去年开始郑成章就读平二中，与他表兄成为中学同学。二人每天一早从南华走到学校，下午从学校走回南华，翻山越岭，同甘共苦。和郑成章一样，黄漫也在小表叔店里赊过账。等郑成章付完钱，黄漫便问小表叔：“我欠多少？”

　　小表叔一样翻开账本道：“1角5分”。

　　黄漫拿出1角5分钱，如数付清。

　　一起走读平二中的还有另外两个南华乡同学。4个同学天天经过汤家岭，嘻嘻哈哈、说说笑笑，都是小表叔看着长大的青年学生和好朋友。

　　按照约定，郑成章和小表叔每天在汤家岭交换《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一个月过去了，两个人争分夺秒，各自把这本苏联的长篇小说看了一遍。

　　这天放学，郑成章来到小表叔糕饼店，问道：“你看了这本书，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人的一生应该怎样度过？”小表叔不假思索地答。

　　今天，郑成章的班主任组织全班同学讨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读后感，老师问的就是这个问题。

　　郑成章从书包中拿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翻到其中一页，念道：“人生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一个人的生命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这是保尔在凭吊女战友瓦莉亚时所说的一段话，是一段让人无比震撼的话，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小表叔激动地说。

　　“是啊！今天我们老师说了，通过阅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要学习战斗英雄的革命精神，以保尔为榜样，立志从现在做起，由小事起步，努力锻炼自我，当将来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

　　“说得好！”正当两人谈得起劲的时候，走过来一个干部模样的人。

　　郑成章转头一看，惊奇道：“是董书记啊，你怎么来了！”

　　这位董书记即董俊，当年的土改工作队长，在华北村农民夜校讲过农民学文化的重要意义，他引用的《商书·武成》里“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话，一直记在郑成章的心里。郑成章上南华小学时，董俊提拔当南华乡副乡长。他中午自己带饭，每天中午与在学校搭伙的乡干部一起吃饭，和董俊时有交谈。前年，郑成章小学毕业，董俊从南华乡副乡长改任副书记，当时，他是全校唯一一个考进平二中的学生，董书记十分重视，极力帮助他入学。郑成章上中学以后很少去乡里，他差不多一年多不见董书记了，今天在这里巧遇，自然十分高兴。

　　“这是一本很好的书”，董书记说，“不仅你们学校老师要你们读这本书，县委宣传部也要求所有乡干部读这本书，我已经看完一遍了。”

　　“我也看了这本书”，小表叔说，“我和成章两人轮着看，我白天看，他晚上看。”

　　“小表叔很不容易”，郑成章说，“他是在看店的时候见缝插针，争分夺秒，用很大的毅力看完的。”

　　“看不出来”，董书记说，“一个普通百姓，能如此用心读一部外国小说，比我们的一些干部还强。我们乡干部中，就有人说工作都忙不过来，哪有时间看书？我要号召干部们向你们学习，挤出时间读书。”

　　董书记问了郑成章上中学的一些情况，说了几句鼓励的话，便向沙头走去。

　　(节选自郑长埠长篇小说《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