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孝平 编辑 王秀华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故事。故事来源于生活，是纷繁芜杂的现实生活的一个缩影。一个短小的故事，抑或一个剪影，即便零零碎碎，或许可以折射出生活的酸甜苦辣。作为一个快“奔六”的人，如我者，从计划经济时代走过来，曾经有过物资匮乏的切身感受，直面当今流光溢彩的生活，多了些许关于过日子的体悟。平日里，我到平邑北港的山间田头采风时，采撷了几许长在泥土里的故事。这些有根的故事，原汁原味，有篱笆墙的影子。今摘录几则，以期引起同龄人的共鸣，同时祈望正值芳华的年轻人有所启示。

　　一

　　一个老汉在南湖垟心埋头掘田园，一个后生仔行色匆匆地跑到田头，大声喊：“四叔，你家六媖断气了，四婶叫你赶紧回家啰。”对于久为痨病所困的老幺，老汉曾寻医问药，也没少花钱。对于夭折的噩耗，老汉低沉地应道：“晓得了。等我把这一畦地掘停当，就回家。”紧接着，后生仔撒腿往回跑，老汉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眶，挥锄如鸡啄食……

　　这是一个挨家挨户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年代，缺医少药又没钱。憨厚的老汉把无助和痛楚深埋心田，把一个家庭的重担扛在肩头。

　　(1970年9月，南湖塔院)

　　二

　　正月头，亲戚之间多有走动，彼此轮流做东请人客，吃排场。正月十二轮到阿虎家，因家里穷，凑不齐八大冷盘。夫妻一合计，到下坎三天前办过排场的内兄家里借来一盘螟蜅鲞、一盘猪肉片。请客吃排场时推杯换盏，好生热闹。突然，阿虎的孩子说：“猪肉片底下有虫子在爬。”站在身后的阿虎老婆连忙说：“那是菜叶末。”随即暗暗地掐了一下小孩，小孩哭着跑到门头跟奶奶诉苦。老人家心知肚明，客人心照不宣，一桌人照常推杯换盏。

　　童言无忌。那年头农家请客借冷盘不新鲜，为避免借来的冷盘被吃掉，主人会现场比划，客人会察言观色，可动不可动心中有数。

　　(1975年2月，维新坑内)

　　三

　　端午节那天清早，岭街里一班撑簰人载着货，从簰港列队出山前往水头大滩码头。午后，一队竹簰装满货候潮西进。傍晚时分，一张竹簰在迢岩附近搁浅，一班撑簰人忙着鼓捣，而岭街里一班内当家的把过节吃的盘碗筹办停当。天漆黑了，撑簰人家的孩子围着饭桌团团转，劳作的没回家，大人不给开席。于是，从家里到街头簰港之间，一拨又一拨孩子来回穿梭着。一直等到八点多，竹簰靠埠卸完货，一大群小孩拥着一班大人沿街一路高喊：“吃排场咯！”

　　那年头乡民靠着一把锄头、一根竹篙撑起一个家，劳作的家什未放停当，不准开饭，这是北港人的家规。如今，家庭里以孩童为大。

　　(1980年6月，南雁岭街)

　　四

　　一农户家里来了一个好久没有走动的亲戚，主人连忙去烧点心。家里小孩围着镬灶团团转，盯着锅里央求大人多煎一个荷包蛋。大人悄悄跟小孩说：“先别急，等一下舅公会剩下一个的，人客走后就留给你吃，先到屋外去。”于是，小孩便半信半疑地走到屋外，趴着门缝盯着。当眼看着舅公夹起第二个荷包蛋往自己嘴里送的当口，小孩惊叫起来：“皇天哦！阿母哦！舅公把两个‘蛋包’全吃了！”

　　这不是一个令人喷饭的段子。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景，在城镇乡间这样的情形是契合实际的，只是现在的人们会感到匪夷所思罢了。

　　(1982年8月，闹村岭脚)

　　五

　　一个五十来岁的老汉在车站负责打扫卫生，有一天在角落里捡到一捆一万元大钞。他坐等失主来认领，半个时辰光景，看见一个老板模样的男子慌里慌张赶来，在核对无误后，老汉将钱原封奉还。老板当即拿一沓钱答谢，老汉死活不肯收。第二天，老板到老汉家塞给他两瓶茅台酒。三十年后，他的老伴生了大病，急需用钱。老汉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值钱货，在阁楼角落里搜出茅台酒，捧到名酒回收店，兑到四万两千元。老汉大喜。老汉的老伴也大喜，不久，药到病除。

　　人性本善，不贪为宝。老汉不眛良心，老板颇有人情，两瓶酒成就一桩事，皆大欢喜。这正应了一句老话：好心有好报。

　　(1990年2月，水头后垟)

　　六

　　一个九十五岁的老汉，在九十二岁的老伴被抬上灵车的时候，面对前来送行的亲朋好友，他自言自语：“我看伊平常体格蛮健的，命会比我吃得长。谁晓得伊走得会比我早，如果晓得的话，我前天掘笋拎到街路去卖的时候，就会打一刀肉回家，而不是只买一串豆泡、几粒五香到厝了。”说罢，老汉老泪纵横……

　　一对相濡以沫走过风雨人生的老两口，勤俭节约是他们骨子里的理念。老汉那质朴的话语里饱含着诸多的不舍与歉疚。

　　(2004年11月，腾蛟北山)

　　七

　　七十岁的老汉推着九十六岁的老母在老街里走着，老母问儿子：“媖，一路走过来，我认识的人咋都没有遇见呢？”老汉说：“你的同学朋友都上班去了，还没下班呐！”午后，趁着老母午休的时节，老汉来到上街云阿姨家。九十岁的云阿姨跟老母是老工友，耳聪目明，老汉的来意她一点就通。当天傍晚，老汉推着老母游走上街，在街角屋檐下，云阿姨大声打招呼：“阿姐，来坐一下。我刚刚下班。”老母聊得很开心。回家的路上，老母喃喃说：“等我脚好了，也去上班。”

　　生命是一种轮回，陪伴是最好的孝顺。老人是家中宝，能陪一程是一程。能哄老人开心是一件美妙的事儿，这样的谎言最善意。

　　(1912年5月，水头中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