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萍 编辑 王秀华

　　不久前，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岳阳中西医结合医院院长、中国医师协会中西医结合医师分会心胸外科专委会主委、上海市中西医结合学会胸外科专委会主委、全国针刺麻醉临床研究领军人才周嘉在岳阳医院接受了记者采访。当时的他，身背24小时血压监测和心电监测仪器，因为得了阵发性房颤，刚接受完手术没多久。而他，只在家里休息了5天就回来上班了。

　　

　　

　　在上海交通大学附属仁济医院东院(仁济东院)、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曙光医院(曙光医院)、上海中医药大学附属岳阳中西医结合医院(岳阳医院)任职期间,周嘉创立了心胸外科，写就了众多的“第一”——仁济医院第一例心脏移植手术、曙光医院第一例针刺麻醉辅助下的心内直视手术、岳阳医院全球首例针刺麻醉下的“冠状动脉造影术”。

　　周嘉，中共党员、心胸外科学科带头人、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他是温州人，他的太外公是百岁棋王谢侠逊。他的血管里流淌着温州人的基因，有着与生俱来的敢为人先的品质。

　　报考医学，实现从医梦想

　　高二时，周嘉母亲患了淀粉样变性心肌病，当时此病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心脏移植。面对一筹莫展的母亲，品学兼优的周嘉发誓：“我去学医，以后我来给你做心脏移植！”

　　1983年，周嘉第一志愿报考上海第二医科大学医学系重点班。大学生涯前两年，他在复旦大学分数线最高的生物系就读。回到二医后，周嘉的视野开阔了很多，身为大班长的他被安排至全国首例心脏手术的诞生地仁济医院实习。

　　“细致”成为座右铭

　　1989年，周嘉大学毕业，以优异成绩进入仁济医院。工作后发生的头几件事，让周嘉至今记忆犹新——写完第一份患者的病史，主治医师问他：“这是你写的吗？签名太花了。写字和做事一样，都要一笔一划，认认真真！”见周嘉徒手撕下心电图报告，主治医师又过来说：“心电图报告不能有毛边，必须要用剪刀剪。”这给周嘉敲响了警钟，那就是：在胸心外科，凡事都必须一丝不苟。

　　周嘉的带教师父是以治疗先天性心脏病而知名的张志梁教授。俗称“紫娃”的儿童先天性心脏病法乐氏四联症，当时手术死亡率非常高，而张志梁教授能做到“百例四联症手术无死亡”。

　　一次，张教授主刀了一例3岁法乐氏四联症患儿的手术。手术过程很顺利，术中各项指标都很好。回监护室后，患儿血压始终比较低。从下午2点到晚上7点多，整整5个小时，张教授一直守在病床边查找原因。终于，他找出了原因：微泵输液皮条的接头没塞紧，药水沿着输液皮条渗漏到了地上。5小时的药液，在地面上只有小小的一滩，没有强烈的责任心和一丝不苟的精神根本发现不了。

　　一个签名、一张心电图报告、一滴升压药，这些细节，让周嘉真切地感受到，胸心外科医生这个职业是个很精细的工作，一个不仔细，或者一个疏忽，很有可能造成一个生命的离去。从此，“细致”二字成为周嘉的座右铭。

　　十年学徒，夯实基本功

　　1989年到1999年，是周嘉由住院医师到主治医师的十年，也是周嘉夯实基本功的十年。

　　1990年是周嘉做住院医师的第一年。周嘉在浙江回沪轮船上听到呼叫声：“有人中暑了！”带急救箱的他赶到驾驶舱，只见一位50多岁的男子在昏睡打呼。他眼皮一翻、头颈一扳、脚心一划，就诊断该男子是急性脑出血。等轮船停靠十六铺码头，周嘉帮忙送至仁济医院，经诊断确认系动脉瘤引起的脑出血。

　　在手术室，住院医师的职责是拉钩，基本看不到主刀医生在心脏小切口里干啥，时间一长，有些人就“望野眼”，开小差。周嘉始终牢记教诲，“手术台就是外科医生的阵地”。每次上手术，他总是聚精会神，关注着师父的每一个动作。“只要师父一抬手，我就会准确无误递上他要的器械。因为，手术台上的心领神会也是基本功。”周嘉说。

　　在做住院医师的第三年，周嘉得到机会，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例心脏闭式二尖瓣扩张手术，这个一般是有2年主治医师经历才能做的手术，因为周嘉的敏捷和悟性而提前了。

　　公派美国，追梦高端技术

　　1999年，周嘉获得公派到美国康州哈特德福心脏中心深造的机会。初到美国，他非常珍惜上手术台的难得机会。他以在国内练就的本领，始终为主刀医生提供最好的手术视野，赢得了大家的欣赏。医生们抢着要这位中国小伙当自己的“free PA”(免费助手)。在美国半年多时间，周嘉共做了8台心脏移植手术、500多台不停跳心脏搭桥手术。这两项技术，当时在中国国内都是领先的技术。

　　完成首例心脏移植手术

　　1999年10月份，仁济东院启用。远在美国的周嘉提前结束进修回国，担任起建立仁济东院胸心外科的重任，招聘人才、购置体外循环设备、建立胸心外科监护体系、组建胸心外科学科团队。

　　2001年小年夜，周嘉接到电话，有位扩张型心肌病女患者，腹水已经很厉害，心功能衰竭，人已蜡黄，肝功能严重受损，病情危急，急需心脏移植。在周嘉等人的努力下，仁济医院历史上第一例心脏移植手术成功了。回家后，周嘉笑着对母亲说：“老娘，你儿子成功了，你笃定活好了，真的不来赛了，儿子给你做心脏移植。”

　　完成针刺麻醉心脏手术

　　2001年7月，周嘉收到院办转来的信——一封来自新疆姑娘的求救信。她准备到美国求学，因患先天性心脏病想在国内做完手术再出国。她的外婆、母亲都曾做过全麻气管插管的手术，术后都出现记忆力减退的症状，她怕自己重蹈覆辙。听闻仁济医院能不用大量麻药，通过针刺麻醉就能做心脏手术，她便慕名相求。周嘉请出当年针刺麻醉心脏手术开创者心外科王一山、麻醉科孙大金、针灸科秦亮甫三位教授，在三位前辈的见证下，主刀完成手术。

　　2005年，英国BBC特意来中国拍摄针刺麻醉。周嘉主刀了一例21岁安徽姑娘的二尖瓣成形术。从患者入院到出院，摄像机24小时不停地跟拍了四五天，之后有了纪录片《替代疗法：针灸》。播出后，中国传统医学的独特魅力让英国观众深深折服，沉寂了20多年的针刺麻醉技术再次引起了世界的关注。

　　主刀第一例针麻心内直视手术

　　2006年7月，周嘉毅然带领团队从仁济医院来到曙光医院，担任心胸外科主任，为该院创立心胸外科作了一系列准备。

　　2006年8月，周嘉主刀曙光医院第一例针刺麻醉辅助下的心内直视手术，患者术后恢复良好。次年9月中法文化交流年，时任卫生部部长陈竺率代表团访问欧洲时播放了该手术录像，引起轰动。

　　“从1958年的第一例针刺麻醉手术开始，一直强调不用麻药的单纯针刺麻醉技术，以验证针刺替代麻药的麻醉有效性，而且还强调术中病人要保持清醒状态。虽然针刺具有与麻药相似的镇静、镇痛作用，但科学表明，单纯针刺无法达到100%的镇痛、镇静效果，且让病人术中保持清醒状态，无法消除其对手术的恐惧，对绝大多数患者无任何益处，因此，单纯的针刺无法达到真正意义上的麻醉。”通过对既往近百万例针刺麻醉的回顾，周嘉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此外，由于针刺麻醉基础研究薄弱、针麻手术优势病种不明确、收费低廉等原因，以及医学伦理学的发展，针刺麻醉逐渐式微。”

　　在上海市科委、卫健委和中管局的支持下，从2006年起，周嘉带领团队，继承前人经验，从麻醉难度最大的心脏手术入手，反复探索，逐一攻克难点，将既往“清醒状态下针刺麻醉心脏手术”的单纯针刺麻醉技术，创新改良为“浅睡眠、自主呼吸状态下针药复合麻醉心脏手术”的现代针刺麻醉技术，率先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多中心、大样本的临床试验并取得成功。

　　经过对200例心脏瓣膜手术、100例无气管插管的现代针刺麻醉与100例常规气管插管全麻的临床结果同期比较，得到令人信服的数据：采用现代针刺麻醉，安全性相同，无气管插管可减少70%至80%的麻醉药使用量，提高了脏器保护效果，减少了术后疼痛及镇痛药物的使用，减少了并发症，加快了术后康复，缩短了住院天数，降低了约20%的医疗费用。其研究结果在《国际心脏病学杂志》发表，获得国内外同行的认可，也受到了政府的重视。终于，针刺麻醉这一国粹又回到了正确的发展道路上。

　　随着对针刺麻醉原理研究的不断深入，周嘉发现其具有更广阔的运用前景。2010年起，现代针刺麻醉技术被运用到肺部、颅脑、腹部和盆腔、肛肠、四肢等部位的手术，效应辐射从手术中扩展至整个围术期。2009年，周嘉升任为该院副院长，管理、业务两头抓。

　　担任岳阳医院院长

　　2017年11月25日，周嘉担任岳阳医院院长。岳阳医院是全国唯一一家以针灸、推拿等中医外治法为特色的国家中医临床研究中心。相比之下，外科略显薄弱。从仁济东院到曙光医院，再转战岳阳医院，这是周嘉职业生涯中第三次“创业”——在上海的第三家三甲医院创办心胸外科。

　　从2018年起，周嘉团队又把现代针刺麻醉技术运用到了心脏介入、胃肠镜、深部放射术等中，同样取得了良好的疗效。团队重新确定了现代针刺麻醉的优势病种，明确围手术期临床路径，制定了临床应用规范和手术指南。

　　2018年5月22日，周嘉团队为一位局麻药严重过敏的患者实施了全球首例针刺麻醉下的“冠状动脉造影术”。此病患在三年前行乳房纤维瘤手术局部麻醉时发生过敏性休克，经抢救才脱险。为此，周嘉团队决定采用针刺麻醉。针灸医生在患者左前臂相关穴位上针刺后接上电针仪持续刺激，心内科医生在患者右手桡动脉进行穿刺、置管，成功完成“冠脉造影+血管内超声”的检查。整个手术过程，患者始终无明显痛感，生命体征平稳。

　　钟南山院士在一次项目申报中听到周嘉关于针刺麻醉的汇报后，兴奋地说：“一度以为这个技术失传了，没想到被你捡回来了，实在是太有意义了！”

　　多年来，周嘉做过8000余例心脏手术。每例手术，他都亲自和家属谈话，术前一天把手术所需物品准备好。周嘉说：“做心脏手术就像开飞机一样，如果一个步骤不仔细，就有可能机毁人亡。”

　　上海岳阳医院这些年一直在探索中西医结合的创新之路。周嘉说：“现在正是中医药和中西医结合发展的大好时机，岳阳医院正积极创建国家级中西医结合旗舰医院。我希望把它打造成一个样本，继续引领全国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发展……小时候，太外公除了教我们下棋，还教了我们很多做人的道理。他跟我说的棋品八理至今记忆犹新：开局要紧，行一看三，不走废棋，落子无悔，敢于认输，绝不服输，给人颜面，和气共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