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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导员的手电筒

2021年12月15日 13:41:09 来源:平阳县融媒体中心

  李世斌 编辑 王秀华

  上世纪70年代初,我离开江南水乡去了艰苦的雪域高原当兵。大概因为我是个高中毕业的“秀才”吧,刚下到汽车连就被指导员“钦点”,到连部当文书。

  我踌躇满志,鼓励自己要干出点成绩来。当文书才几个月,我的一大“政绩”便是每周一期的黑板报,我的隶书粉笔字和彩色粉笔画很引人注目。我号召全连官兵向我投稿,一在黑板报上发表即可视情奖励香烟若干支(其实好多战友为了给我投稿,还时不时给我递烟。在那荒漠的戈壁滩上,抽烟是不少官兵的解闷方式)。我自己更是“笔耕不缀”,积极向团部广播室和各级军报投稿。

  一次,我发现了一个值得报道的题材,一排战士(汽车修理工)小沈发高烧(39摄氏度)却还在野外修车场上顶着风沙修理汽车。我连夜在煤油灯下赶写报道。完稿后已是深夜,恰逢指导员查岗归来。我乘兴把稿子递给指导员审阅。我还把方凳往桌前挪了挪,让指导员坐在煤油灯下看稿。指导员并未坐下,就站着用捏在手里的电筒照着看稿子。指导员到汽车连之前是团部宣传股干事,对宣传报道可谓行家里手。我紧张地等待指导员的评判。让我意想不到的是,指导员看完稿后怒目圆睁道:“一排的王排长是干什么吃的?小沈都发高烧39度了,还叫他在风沙地里修车,不要命啦?官僚主义作风!”

  我的脑子顷刻之间好似掀起了一阵风暴。我不明白,小沈分明是“轻伤不下火线”,忍着病痛忘我工作,一排出了这么个好战士,应该是排长脸上有光的呀,怎么就被指导员说成是官僚主义作风呢?而且小沈也成了个“不要命”的人!

  我还在发着愣,指导员推了我一把说:“走,到一排看看小沈烧退了没有。”

  指导员打着手电筒在前头走,我悻悻然跟在后头。指导员径直走到小沈的床头,用手掌朝小沈额头上一放,惊异道:“哎哟,还这么烫,文书,马上把卫生员喊来。”我得令,一转身便跑去叫卫生员了。当卫生员背着药箱跑到小沈床头时,王排长也早已站在小沈床前了。待卫生员给小沈测了体温、配了药以后,指导员低着声但语气严肃地问王排长:“小沈都烧成这样了,你知道吗?官僚主义!”

  回到连部后,我喃喃道:“指导员,我这篇稿子写错了……”

  指导员似笑非笑地说:“表扬稿写成了检举信,你没有白写。”

  这事过了不久,一天晚上,我下排排岗时看见一名叫姚乐的新兵头上包着纱布。我问小姚是咋回事时,小姚支支吾吾不肯说。我便吓唬他,如果不说实话就叫连长指导员来问你。

  小姚听我这么说,连忙摆着手说:“别,别,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对别人说啊!是班长用榔头敲的,说我脑袋瓜子笨。”

  我明白了,在汽车连里,刚入伍的新兵跟老兵出车,由老兵教练他们驾驶。新兵学开汽车悟性差或者弄出点险情来,轻者挨骂,重则额头上挨一榔头是常有的事。若是头上戴着棉帽还好,但如果没戴棉帽,那铁榔头“咚”的敲到头上,不出血也得隆起个大肿包。

  回到连部后我犹豫着要不要向指导员报告此事。我忽然间想到前几天指导员说的“表扬稿写成了检举信”,觉得应该将此事报告指导员,这种不良风气必须得刹一刹。指导员听了我的“检举”后,操起手电筒叫我陪他到小姚那儿了解具体情况。

  指导员用手电筒仔细察看小姚头上的伤口。在手电筒的余光下,我看见指导员眉头紧蹙,心疼不已的面部表情。

  用铁榔头敲头的班长挨了处分后,指导员问我:“文书,你怎么不写报道啦?”

  我说:“指导员,这阵子脑袋空白没有灵感啊!”

  指导员笑笑说:“现成的题材摆在你面前怎么会没有灵感呢?”

  我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说:“指导员,您是说铁榔头敲头的事?不过,这可是个负面题材呀……”

  指导员说:“老兵在教练新兵驾驶时严格要求是对的,但动不动就打骂则是粗暴行为,甚至是军阀作风,必须禁止!这种情况不仅在我们连存在,在其他汽车连也同样存在,你可以据实写一篇评论性文章么!”

  我顿悟道:“对对,我马上写。”

  文章写好后,指导员看了比较满意,并提笔把文章的标题改为“请收起你手中的铁榔头”。

  稿子投出去后,团部广播室很快播出,军区报纸也在显要位置刊登出来。指导员拿着报纸鼓励我说:“在军区以上报纸登出文章值得表扬,先给个嘉奖吧,希望再接再励。”

  通过这件事,我的脑子开窍了。一位汽车兵在夜间行车时,一只藏羚羊被汽车大灯扎“盲”了眼,一头撞到了汽车轮子上,所幸只撞伤了一条腿。指导员听说后连夜找到那个汽车兵。汽车兵正在兴奋地跟几个人商量,明天把“自投罗网”的“战利品”给秃鲁了。指导员当即批评汽车兵开车不小心。他用手里的电筒照着仔细察看了藏羚羊的伤,心疼地抚摸了几下,那表情,就跟上次察看小姚头部伤口时一个样。

  指导员心疼并放生藏羚羊的事令我深有感触,也使我产生了灵感,一篇《为了藏羚羊,请你夜间行车慢点再慢点》的文章很快在军区报上发表了。为此我还荣立了三等功。

  在我当兵第三年的时候,指导员生病了。我见他经常用拳头顶着肝部,后来甚至用手电筒顶,但指导员却不当一回事,照样忍着病痛带车跑长途。在连长的一再劝说下,他才去了医院,一检查,肝癌晚期。在病床前,我情不自禁地含泪道:“指导员,小沈发高烧工作您都训他不要命,可您自己都病成了这样,干嘛不早点去医院检查?您干嘛这样硬扛着呢?您这可是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呀!”

网络编辑:雷鹏

指导员的手电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