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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短篇小说阅读扎记

2021年11月09日 14:41:09 来源:平阳县融媒体中心

  包兴桐 编辑 王秀华

  最近又看了一遍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契诃夫短篇小说选》,汝龙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有的书,不同阶段读,感受居然那么不同。看来,自己喜欢的书应该找出来,读读,再读读。

  读契诃夫《在流放中》

  是的,是进行时,千真万确的在流放中,在流放西伯利亚中,他们,老谢苗、谁也不知姓名的年轻鞑靼人、谢尔盖伊奇。但这流放,这进行时,却又分明是有层次的,有时间、空间的不同层次,这,又包含着过去时。就像一条河流的水,河面、河中和河底的水,他们的速度和压力是不一样的,同时,它们的源头也不一样,这一路到达的时间和经历也不一样。

  那个谁也不知姓名的年轻鞑靼人,显然是刚刚被流放到这苦寒的西伯利亚,他还不能接受被流放这个残酷的事实,他还不适应。他还想“要”:要钱,要亲人,要爱情,要自由,要梦想。而谢尔盖伊奇已经被流放了很长时间,他很快就要适应了,他正在放弃很多“要”。他不想要他的自由、梦想等。现在,他只想要为他女儿找医生治病。而老谢苗,这个“精明人”(他在小说中的外号),他显然(至少表面上)已经适应流放。他什么都不急,他不相信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会发生。他不要——不要自由,不要钱,不要亲人,爱情。他完全放下,完全妥协了。当然,像几乎所有他这类人一样,他要一点酒。他们三个人,代表被流放的三个层次。他们的“不要”(自由、钱、亲人、爱情)和“要”(酒),都让我们感到无比辛酸。很多时候,“不要”是更大的“要”,是绝望的“要”和“要”绝望。同样,“要”也是更大的“不要”。

  那么,当我们被流放(那几乎是注定的)——精神、心灵、诗、梦想的流放——是不是也不外乎这三种层次?是不是也不外乎这三种挣扎?契诃夫,真有你的!

  “外号叫精明人的老谢苗和一个谁也不知道姓名的年轻鞑靼人坐在河岸上的一堆火旁边,另外三个渡船工人待在小木房里……”小说这样开始。老谢苗和谁也不知姓名的年轻鞑靼人在聊天,讲他们各自的故事。后来,谢尔盖伊奇在对岸喊着过渡。就这样,这三个人,流放中的三个层次,就汇在了一起,向人世深处流去。妙啊,契诃夫,真有你的!

  读契诃夫《农民》《苦恼》

  现在想起,我应该是看过好多描写苦难生活的小说,但突然有点怀疑,那些小说是不是多少都受到契诃夫《农民》的影响?那么多苦难的故事,好像都有《农民》的影子,又或者,《农民》中的贫穷、苦难真是写到了极致了,变成了苦难的基本元素,变成了苦难的分子、原子。最重要的是,契诃夫告诉我们,穷到极致,不是物质上的一无所有,而是尊严被漠视,自由被漠视,亲情被漠视,人性被漠视,生命被漠视,甚至,没有精神生活,甚至,他们生活其中的乡村美景,都成了一种无用的摆设。他们(这里的农民)麻木,邻居家着火了,他们也不在意。他们漠然,笨手笨脚,连救个火都不会。

  当然,契诃夫不是只有深刻。他知道怎么轻描淡写地讲一个沉重的故事。莫斯科旅馆“斯拉夫商场”的一个仆役尼古拉因为生病丢了工作,花光了钱,只好带着妻子奥莉、女儿萨莎回到乡下老家等死。尼古拉对老家贫穷并不奇怪。他就是在这贫穷中长起来的。也是为逃离这贫穷,他跑到莫斯科讨生活。他的妻子和女儿所看到的一切,却让她们太吃惊了。她看到了一群(各式各样的)让她瞪目结舌的农民——他们代表着各种被贫穷伤害、扭曲的乡下人、底层人。尼古拉哥哥的妻子玛丽亚整天害怕,他的男人一回家,总是借着酒性把她先揍一顿,直到把她打昏为止,一家人,没有人阻止;弟弟的媳妇菲奥克拉光着脚出去跟人鬼混,却被男人们脱光了衣服一丝不挂地赶回来;老奶奶(尼古拉的妈妈)抱怨一切,怀疑一切,咒骂一切……尼古拉死了,奥莉、萨莎只能离开这个把她们视为争夺有限空间和食物的又破又穷的家。她们再次踏上去莫斯科当仆役的路,她们开始乞讨。

  穷人的穷,更在于他们穷到几乎可以被忽略,就像空气一样。他们苦,没有发言权。他们哭诉,没有听众。契诃夫写苦命的故事,还有一篇《苦恼》。车夫约纳·波塔波夫是个苦命人,底层人。他唯一的亲人儿子死了,却无法找人诉说悲伤。他一路拉着客人,不断地想向客人诉说自己的悲伤,但没有人愿意倾听,更不要说同情和理解。作家卡特琳·曼斯菲尔德说:“如果法国的全部短篇小说都毁于一炬,而这篇短篇小说《苦恼》留存下来的话,我也不会感到可惜。”我想,这也许是因为《苦恼》是短篇小说截取生活片段的典范之作,更因为它写出了底层人那种无形中被剥夺了的诉说苦恼的权力。这才是一种透彻骨髓的一无所有。

  读契诃夫《新娘》

  现在想想,会烧菜应该是件挺幸福的事。虽然用料都是普通的东西,但那菜一出锅,却有了自己的心思和讲究,色相和味道。最重要的是,那份成就即刻可以展现,而且即刻可以得到反馈和褒奖。所以,会烧菜人的,他的幸福感是及时而强烈的(当然,可能消逝得也快)。一个天分很好的作家,他的幸福感和烧菜应该很相似。同样,作为一个读者,也像那烧菜高手请来的客人,有着品尝和赞赏的快乐。如果他还有那么点自以为是,那么,他的快乐幸福可能还会膨胀——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美食家,一个特邀嘉宾,甚至,简直就是御用食客。

  契诃夫的《新娘》写的是,乡下一个即将结婚的姑娘娜佳,也就是准新娘。她突然跑了,跑到大城市彼得堡去读书了。哈,一个逃跑的新娘!疯狂的新娘!临近出嫁,她好长一段时间失眠。她不知道为什么,问母亲,母亲也不能理解,觉得那只是每个将要做新娘的女孩都会有的反应。那一天,当她的未婚夫扶着她的腰,带她去看他们的新房,她突然意识到,她讨厌自己现在的生活,讨厌他,她永远都不会爱上他。而且,她在妈妈和奶奶身上看到自己那个确定的琐碎无聊、有失尊严的未来。原来,她逃跑是为了脱离那条世俗、先辈、时间为她铺好的轨道,是为了接近内心想要的城堡。看来,契诃夫喜欢这样刻画人物:他把人物分成类,分成层。为了写新娘娜佳的逃跑,他写了迷恋即有生活的奶奶(她是一家之主,大权在握,可以主宰一家人生活。)和屈服即有生活的妈妈(她用宗教和所谓的哲学安慰自己)。

  小说巧妙地截选了一个女人这样一个特殊的时间点。但更让人叹服的是,小说的主人公居然不是那个新娘,而是那个病蔫蔫的总是想着让一个个女性翻身过生活的年轻人。他的名字叫萨沙。可惜,他年纪轻轻就得肺结核死了。这个世界上有些人,他们虽然不是什么乡贤、长老,也不是什么革命领袖、专家学者,但他们却以改变世界和他人命运为己任。反正,如果你吃得盐足够多,那什么样的厨子,什么样的客人都会碰到,更重要的是,你会相信,什么样的菜都会有。

  小说存在的一个重要理由:展示一种我们未曾经历的生活。我们可以旁观,可以欣赏,也可以参与或经历。然后,我们改变,甚至,接近那个内心的自己。这是小说的智慧,也是文学的力量。

网络编辑:张超霞

契诃夫短篇小说阅读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