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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当年吴垟堂

2021年09月10日 11:28:00 来源:

  薛元 编辑 王秀华

  一直想为吴垟堂写点什么,教师节临近,不能再偷懒了。

  吴垟堂是学堂,是练川人心目中的文化地标。大凡练川人,在此读过的,这里是启蒙圣地,没在此读过的,这里是梦想高地。读过的没读过的,大概都忘不了吴垟堂。

  吴垟堂因边上的吴垟村得名。早年是祠堂,后为私塾,新中国成立后不久,就改为学校了——平阳县万全区练川公社(今昆阳镇练川社区)最高学府练川中心学校就办在这里。但练川人依然习惯叫吴垟堂,师生们也跟着叫。久而久之,中心学校就是吴垟堂,吴垟堂也就是中心学校。更有意思的是,练川人的方言里,喜欢让吴垟堂这三个字添上别样的音和调,读成“五垟董”。初听有些别扭,时间长了倒多了一些亲切。因此,先来的后来的新来的师生,都这么叫。

  吴垟堂的建筑和自然景观很别致。它坐北朝南,前后四进,长200多米,建筑有新有旧,也算过去未来共斟酌。第一进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建的,一楼除门厅和几间宿舍外,左右各一个可坐60多人的教室,称之为“大教室”,为初一、初二班级所有。刚恢复高考那阵子,初中为两年制,农家子弟能读到初中的不多,且农村学校大多办在祠堂或庙宇内,砖混结构的新楼很少。练川的学生都盼着早日读初中,早日坐进新楼教室,因为能坐进“大教室”的,即使离“龙门”还有一定距离,但好歹算得上是有文化的人。第一进的二楼是教师宿舍,都住着初中部教师,校长、教导主任、总务主任等学校领导均住在最后一进的破旧房子里,足见当时是多么尊重一线骨干教师。第二进四个教室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建的平房,地面是光滑的水泥地,比之三四进也算上了档次。三四进皆为清末木结构建筑,房梁上都可以看到“光绪几年”的字样,年纪大了有年纪大了的味道,颇有沧桑感。前后进之间以天井过渡,或为小学高段和初中的操场,或为小学中低段的操场。由于地处“后陈半岛”的西部边缘,吴垟堂南、西、北三面环水,各有一座桥与附近的村相连。其河水绕着学校自东向西然后拐向北再回向东,人称“水流西”。当地有学问的长者说,“水流西”的地方风水好,若旁边有学校,便会通文脉,养文气,育文才。“水流西”是不是风水宝地?我不太清楚,但那时候的练川公社中心学校的的确确文脉顺畅,文气鼎盛,文才迭出。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高考的恢复给中小学教育尤其是农村中小学教育带来了崭新的春天。农家子弟想跳出“农门”,唯一的路就是读好书。而吴垟堂以其卓然不群的优质教育,架起了通往“龙门”的桥梁,为大中专院校输送了大批人才。许多年后,平阳一些行业、单位的领头雁,不少人出自练川。

  我小时候在吴垟堂读过,1977年9月起在这里当民办老师,直至1986年8月离开。那时候,吴垟堂的教学质量在当时包含13个公社(乡镇)的万全区堪称一流。特别是初中部的学生,参加全县的数学、物理等学科竞赛,总成绩数一数二,大有赶超当时平阳县的顶尖初中学校——鳌江二中之态势。

  所谓中心学校,俗称“戴帽小学”。小学是主体,顶着中学的帽子——说是中学,其实就几个班级,一般是初一年级和初二年级呈典型的塔尖形。本公社的子弟,在本公社中心学校就读。就像现在的学区,一般不会也没有经济能力跨学区。可练川中心学校独具特色:外地来插班或“复读”的不少,有山门水头来的,也有金乡钱库(当时隶属平阳)来的,更有从平阳“城底”(昆阳镇)来的,所以有这样爆棚的人气,都因为1978年那年的中考。

  那年中考,练川中心学校初中毕业生平均成绩全县第二,与第一相差无几,一些科目如数学、物理、化学的平均成绩高居榜首。农村学校有这样的成绩,格外引人注目。外地人吃惊,练川人欢欣。尤其出乎意料的是,在练川,教初中毕业班的老师有个共同的特点叫“大学剔”,意为都是高中毕业生,都没有读过中专大学。教数学的蔡承顺老师(后为平阳一中高中数学名师),教物理的林高标老师(后为平阳三中高中物理名师),教语文的方浦仁、缪天舜老师(后为昆阳一中语文名师)等,读高中时都是高材生。在“阶级斗争”年代,他们都因为家庭出身问题,被拒大学门外。由于求学路上有切肤之痛,这些老师特别了解教学相长;特别理解有教无类;特别善解农家困苦,巴不得把一肚子的学问都搬给学生。爱生如子,教书有方,自然深得学生和家长的信赖。

  舍不得让农家子弟多花钱,是吴垟堂老师的共识。他们都自编自刻自印教辅材料,从不给家长增加额外的经济负担。蔡承顺老师、林高标老师、方甫仁老师等不仅书教得好,刻腊纸的功夫也令人叫绝。一次,我看见高标老师右手食指有一个很大的突起,我非常诧异,差点叫出声来。老同事告诉我:“这是长期夹着铁笔刻腊纸磨出的茧。”天呐!一“茧”之后,多少功夫!难怪,油印出来的教辅材料与机器印刷出来的没多少差别。凝聚着爱心和智慧的教辅材料,成各地师生的新宠,上门索要的纷至沓来。

  千方百计把“差生”拉上来,是吴垟堂老师的又一特色。他们不像有些老师,只关心拔尖的学生,只关照家庭比较优越的学生,只关注给学生家长布置作业。在吴垟堂,校长常讲“三个多一点”——学习成绩差的,多一点鼓励;家庭经济差的,多一点关爱;自律能力差的,多一点耐心。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于是乎,老师们都穷尽心思不让“差生”掉队。促膝谈心,加班补课,频频家访,一招紧接一招。要知道,从吴垟堂到一个叫“水牛河”的小山村,要走40多分钟的平路,还要爬40多分钟的山岭。即便是骄阳暴晒,老师们照常把成绩单送到家;即便是有些学生家中环境非常不好,老师们照常挪来小竹椅坐下来与家长耐心交流。如今,许多地方“要出重拳整治教师有偿补课”,可见“有偿”的生命力何其强劲!那时候的吴垟堂,从来没听说补课要收费。老师们共同的想法是,之所以有“差生”,多半是没有更好地因材施教,为“差生”开小灶是份内事。

  当时还是民办教师的李微微老师,丈夫是军官,颜值超高,比电视剧《父母爱情》里的安杰更美。本来,好几回可以随军安排工作,但她对吴垟堂一往情深,带着三个孩子,始终坚守在这里。常常是傍晚的时候三个孩子叫着嚷着“肚子饿了”,李老师还在教室里为“差生”补课。老师们都这样尽心尽力,令许多家长感动不已。人们口口相传,口碑非同寻常。有些外地的家长干脆东找关系西找门路把孩子送到吴垟堂来读书。拿现在的话说,那叫“铁粉多得不要不要的”。

  园丁辛勤耕耘,练川人看在眼里。那些年,民办教师的工资有一半要村里支付,而民办教师被拖欠工资的事屡见不鲜。在吴垟堂,我们都没有这方面的担心。

  超酷的质量效应也带来许多压力,学校食堂就率先难承其重。说是食堂,其实就是一个几十平方米的厨房。那时,食堂是蒸饭的,聘了姜垟村一位大妈(我们习惯称其为“阿嬷”)来负责蒸饭、烧开水,另外为教师烧点菜。蒸饭,准确地说是自助蒸饭。就是每人自备一个饭盒,每个饭盒都做好自己可以辨认的记号,有的用红漆写上自己的名字,有的在饭盒表面刻上几道方便自己识别的“痕”。上学前,孩子们将饭盒装好米,淘好米配好水后,放在厨房由阿嬷处理。到点吃饭时,饭盒主人自己来拿就可以了。也有一些学生,饭盒上的记号比较相似,相互拿错饭盒的事时有发生。个别学生饭盒被人家错拿,又不敢错拿别人的,就只能饿肚子了。每每于此,老师总会拿自己和自己孩子的饭先让学生吃。

  厨房太小,只能对蒸饭对象加以限制。如,同是学校北面,鲍垟、下薛这两个村的学生,不允许蒸饭,而周垟村等稍远的学生则可以在学校蒸饭。一些家住附近村庄如林步桥、姜垟等地的老师,都率先垂范,不在学校就餐。李小平、肖蓬仙两位老师家住林步桥,方甫仁、姜传棣、姜湘如等老师家在姜垟,距学校有十几分钟的路,即使烈日当头,他们都执着地回家吃中饭,为的就是给厨房腾出空间。外地来的学生多起来后,厨房的饭盒猛增,阿嬷一个人的工作负荷增加了。有时候,阿嬷也会嚷嚷着叫苦的,但嚷嚷归嚷嚷,看到老师们对学生这么好,学校这么受家长、学生欢迎,她也自带傲娇,扛起苦活累活奉献着,许多困难也都自己去解决了。

  超强人气的背后,是教研氛围的超强魅力。吴垟堂抓教学很有一套,教研活动如火如荼。县教研室、区教育办许多公开课、观摩课都落在吴垟堂。级段之间,班级与班级之间,名师辅导、教案竞赛、师徒研讨,富有创意的点子一个接一个。携手传帮带,要领在课堂。初中部、小学部优秀老师的课随时向全校老师开放。每个老师一有空就会自觉地去听蔡承顺、方甫仁、林高标等老师的课。我到吴垟堂后,教的是小学算术和音乐,但一样也去听初中语文、数学、物理课等。听蔡承顺等老师的课,第一次可能是因为好奇。之后,它便如磁铁般吸引着你,我至今回想起来仍很享受。蔡承顺、方甫仁、林高标、缪天舜、陈国虎等老师上课,黑板上的每一个字,都让它发挥作用,记录整理下来,就是知识要点、学习重点和复习迎考的关键点。那种精妙,真是透着匠心,让人拍案叫绝。很多时候,来听课的教师太多,连教室门口边上的走廊都挤满人。听课之后,你会有一种强烈的莫名的效仿冲动,效仿这些名师的导语、提问、板书等。更重要的是,自身的底子会在不知不觉中坚实起来。听了陈国虎老师上的文言文《三峡》一课,下课之后我们就会背诵全文了。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生产力、生产关系,这些起初非常陌生的名词,就是去听课时学到的新知识,后来还在参加考试中派上用场。当时,练川中心校有许多像我这样末经规范训练而走上讲台的老师。在那种氛围的熏陶下,在那批名师的指点下,门外汉或多或少都传承了一些当好合格教师的基因,继而借用,进而思索,从而找到入门和提升的途径。

  这里还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人气溢出效应”:林高标、缪天舜老师是周垟人,周垟村的学生特别自觉,特别勤奋;方甫仁、姜传棣、姜湘如等老师是姜垟村上姜自然村人(姜垟分上姜、下姜两个自然村),上姜自然村的优秀学生特别多,高考恢复后考上中专、大学的不计其数,一家子里姐弟、兄妹都考上大学的接二连三,印象中姜辉、姜传鉷、姜颖兄妹就特别典型,拿现在流行语叫“妥妥的一家三学霸”;肖维杰、李小平、肖蓬仙等老师家在林步桥村,这里又是公社所在地,几年间,英才辈出;吴垟村紧邻吴垟堂,算是近水楼台,好几户人家都是姐弟、兄妹相继考上中专、大学,频出“学霸之家”。好学校惠及全区域,好老师带动身边人。哥考上大学,弟妹后来居上,姜家儿子上大学了,方家女儿也不甘示弱。你行我效,你追我赶。就这样,吴垟堂“人气溢出效应”释放了超强的正能量,让当时原本只能躬耕于阡陌之间的普通农家子女,顺利走进了高等学府,成为各行各业的精英。

  这个“人气溢出效应”也让教师们受益不少。练川中心学校的老师对学生有教无类,倍加呵护。学生收获多多,教师子女也频传佳音,一家考上一两个的一点也不稀奇,多的一家三“中”或四“中”。如缪彩凤老师家,大儿子考上中专,一个弟弟、两个妹妹都考上一流大学,一时间成了练川人争相传诵的佳话。

  吴垟堂为什么这么牛?练川的群众、吴垟堂的老师大多会脱口而出:“因为我们有个好校长——沈美凤老师。”前年,我有机会碰到年逾八旬的沈老师,便问:“当年练川中心校为什么教学质量一枝独秀?”沈老师说了三点,一是练川父老乡亲对吴垟堂特别支持,文风盛;二是吴垟堂教师一门心思教好书,校风纯;三是吴垟堂的学生刻苦努力,学风正。她说她自己只是做了一些服务工作。耄耋之年,记忆如此清晰,概括如此精要,胸怀如此豁达,性情如此谦逊,真是“我们的好校长”啊!

  办学如此,夫复何求?

网络编辑:雷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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