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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8月25日 14:21:26 来源:平阳县传媒中心

  陈士彬 编辑 王秀华

  你不要小看沙滩上的细浪,薄如轻纱,有气无力地吐出白花花的泡沫,成一条线、两条线、无数条线,直的曲的,推送着水。其实,细浪的背后有着大海无数个舌头,负荷刀枪剑戟,狂热地亲吻大地。这些水,都带有神秘感。

  始初,浪淹没了沙蟹洞口。一个洞冒出泡泡,密密麻麻的洞冒出泡泡,形成星星点点,沙滩简直在沸腾。

  接着,浪继续匍匐前进。这些洞口好比婴儿被喂饱了奶,静静地横卧在那里。远方被冲过来的贝壳、死鱼、垃圾、浪花……一个接一个落地安居,覆盖洞口。记得小时候,我第一次在月色下看浪头,浪花会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搁置在泥里的小鱼闪闪发光。当时,我以为是什么鬼物,后来才明白是鱼的鳞光。贝壳们千里迢迢地从一个世界走向另一个世界,有的在沙滩里死去,发臭的肉身被浪潮冲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光溜溜的外壳。一条小河豚鼓起白的肚子,瞪着眼睛。渔民是不收留它的,说它有毒,丢进大海,让其自生自灭。

  浪,按六个小时涨六个小时落,一昼夜涨落两次,每次都拍打海岸线,好比远方的匆匆过客。若是你不注意观察,根本不知它的涨落。但只要你静心等待,凝听时时发出的“哗啦啦”的涛声,几分钟过后,你就会抓住它的涨落痕迹。我曾觉得浪很老实,它一次次来到沙滩,来到山脚下,来到凌乱的礁石上,呻吟、怒吼、拍打、挣扎,又一次次退回海的深处。有什么意义呢?即使它冲毁了堤坝,淹没了庄稼,也推翻不了阻碍它们前进的山体。

  舟能破浪,浪亦覆舟。这二分法在渔民的思维里扎根。所以,他们会费很大的心力造一只船,并将船当作家里的重要劳力。渔民们选择水杉树(当地人叫王树,又称龙树)为原材料。水杉树喜水耐腐,天生与水浪有缘,若作为家具的材料,会出现裂缝,甚至弯曲,而用来支撑船的身躯,则相当于人的肋骨,十分牢固。渔船以板组搭,间隙以石灰、桐油粘合,底部用四根长木条连接,两边船舷各用一条横档加固保护。船外还要贴一层汽车废轮胎剪下来的橡胶。船宽三米多,长四五米,头尖尾宽,两头翘起,如子弹,称舢板船。

  渔民们每造一船,必向村中天后宫的玛祖许愿,择吉日下水,放鞭炮,希望出海时能风平浪静。

  不知从何时开始,出海打渔成了旅游项目。五百元只能租到舢板船,体验近距离海上捕鱼。八百至一千元可以租到汽帆船,能出远海捕鱼。

  正是傍晚时分,霞光柔和得像首诗。我蹓跶在沙滩上,被一位中年妇女喊住———打渔。我们乘快艇靠近舢板,船摇摇摆摆,浪花四溅,像喝醉了酒。船是父子俩驾驶的,那女人肯定是他们家里人。他们穿着水裤,撑舵,拉绳,动作稔熟。舢板船是小船,在浪里灵敏度格外高,前后颠簸,使人坐立不稳。舱内有救生衣,被柴油机的烟熏得黑乎乎,一股子油味。我们不顾脏和臭,只管穿上,倒是起到了保暖的作用。船顶撞着浪,或者斜冲着浪,总与浪较劲。一阵浪涛过来,被船撕扯开来,水滴洒落在我们身上。

  天昏昏,水沉沉。正如美国马克斯·布鲁克斯在《我的世界:海岛》里写道:“我还没有来得及感受阳光,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浪花朵朵,诡异多端。我的视线所及只有无垠的海面和天空。看来,一个奇怪的新世界正等着我去探索及想象……”

  父子俩用镰刀割掉绳索,解开绳结,发动机器,大家的心情开始跟着浪的强弱而起伏。一米、二米、三米……我们慢慢远离海岸。闲聊时,我们说起各种危险,说起万一船被浪打翻,要先丢掉手机,尽快脱去笨重的鞋、衣服,向岸边游去……我不禁想起母亲说的故事:外公的父亲出海打渔,好几次被海贼(倭寇)绑架,最终用大米交换人质。母亲还说过一个故事。村里人曾看见过一座岛,表层附满牡蛎。有人拼命去挖,挖啊挖,挖出了血,海岛沉了下去。那人慌张跳到船上,看见海岛张开嘴,鲜红的洞口喷着水,才知道岛就是鲸鱼。他立即抛下三件蓑衣喂食鲸鱼,总算脱险。

  我们迎着晩霞顺潮回归,浪平静了,船驶过的水面泛起粼粼波光。灯塔忽亮忽暗,风一阵大一阵小,咸腥味时浓时淡,宛如同一个频率播出的美妙的韵律。米奇·阿尔博姆的《弗兰基的蓝色琴弦》讲述的主人翁弗兰基的六次人生转折,每一次都是震撼人心的绝响。最后一次转折,他走下飞机,走进炫目的阳光中,看到色彩柔和的房舍、橘树林,蔚蓝色的地中海海面上涌起白色浪花。他高呼浪花万岁,高呼大海伟大。

  船老大激动地叫道:“收网了。”我的思绪被拉回来。眼前,绳子盘卷在舱内,年轻人牵着圆鼓的网袋。打开一看,里面大多是塑料、泡沫等难以腐烂的垃圾,鱼虾螺蛤等海鲜不到二斤。龙头鱼出网的时候就是死的,也许是在拖网过程中经不起浪涛撞击吧!它张开着嘴,仿佛想说什么。虾,亮着眼睛,绿光一闪一闪;虾蛄蹦跳几下便伏着身体,占着多刺的优势弓着背伸展开来,两只大螯如古式剃须刀,刺入我的手。网袋里还有死去的河豚。记得小时候,住我家附近的一个智障男人曾在海塗上捡到好几条河豚。他将河豚煮熟吃了,还好抢救过来了。看着眼前的河豚,我顿时有些惊悚。而那些螺蛤,不像虾姑具有威胁性,一副假死的样子,任由我们摆布。我们只抓到一只章鱼,它的八只爪死死地吸附着网线。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扯下来,但它一直处在反抗状态。

  当晚,我们煮熟海鲜,充当下酒菜。别的都吃光了,唯有章鱼无人敢吃。看它的样子,真有些让人胆战心惊——八爪上有许多肉粒,如蜈蚣的足,圆鼓的肚子紧缩成团,像坚韧的皮球。我们说到一种病:一个小孩吃了章鱼,生了“章鱼霸”病(过敏)。我们又聊起章鱼的力气,说吸盘可以开啤酒瓶盖。章鱼真是霸气!

  章鱼还是无人要。为了助酒兴,我啃起八爪和皮球肚子。它很韧,像咬不断的塑料。啃了几口,我又担忧身上发痒,觉得肚子里一阵翻腾,像大海里的一条线、两条线、无数条线,推送着,翻滚沸腾。

网络编辑:雷鹏

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