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鲊鱼记

2020年12月02日 11:14:00 来源:平阳县传媒中心

  陈士彬 编辑 王秀华

  现在鲊鱼不多啦!到市场买一斤腌制的起码半百元,有点不舍得,偶尔想吃或客人来才去买一些,为上乘珍馐。若是遇见新鲜的鲊鱼,我总是和商贩围绕鲊鱼的点点滴滴进行交流,不自主地拿出手机拍摄,发到“朋友圈”让大家见识,原来鲊鱼是这副模样。

  我特意为“鲊鱼”写了文字,很多人回信问,这不是海蜇吧?海蜇正是它的学名,鲊鱼是它的乳名。“鲊”的温州话与“昨天”的“昨”同音,带有古老越语的柔软调。不难理解“鲊”的意思,即腌制的鱼。其实它不是鱼,是水生无脊椎动物,别称为水母,不过从古至今乡人皆称它为鲊鱼,习惯了就定局了。

  每当咀嚼鲊鱼时,嘴里便响起“珰珰——隆隆”,仿佛波涛向我袭来,咸腥味氤氲着我的味蕾,激活我内心深处一段段有关鲊鱼的故事。

  好多年前的夏季的某一天,我十岁左右,跟着邻居的大哥大姐去赶海。我们头戴箬笠,手携鱼篓,身披旧衣,带着饭团,走了三四公里的涂园泥路。路两旁流淌着大大小小、纵横交错的水渎,便于引水灌输。那里种植了大批绿油油的庄稼,有糖蔗林,西瓜、白洋瓜的园地,蕃茄田,渎边的黄豆等。时而,野蜂或牛虻在耳边“嗡嗡”作响,我怕它们咬,三脚并两脚地跑。宽阔的盐场宛如稻田的井字格茫茫一片,海鸟扑打翅膀“嗄”一声就飞远了。

  我们爬上坝坡,站在顶部,看见广袤千里黑乎乎的泥土,湿漉漉的,一坎坎一坷坷,累积着无数个水凼,中间夹杂着大小不一的众多个东西走向的“落坑渎”。此时,渔船驶过,传来“轰隆隆”的响声,还有远处的浪涛声。后来我才知道,这是飞云江与鳌江交汇处最大的滩涂。这些在我脑海里时常浮现的都是画,正如《记忆的永恒》(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的画)展现的是一片空旷的海滩,面饼般的钟表耷拉在树上、台面上和怪物上,创造了一种引起幻觉的真实感。

  我第一次到滩涂上捉海鲜,又惊又喜。惊的是怕泥泞的滩涂拉住我的脚不肯放,喜的是眼前一切都新鲜。我只能在“硬板泥土”上走动,脚被针尖状的涂草刺得痒痛。跳跳鱼故意在我身边跳来蹦去,在水凼里摇尾巴,如同在戏弄我;招潮蟹的身体好比一只棺材,也叫棺材蟹,雄的有一只钳特别大,又叫大钳蟹。它喜欢在洞口等你,显耀它的洞硬又深。当我们去捕捉时,它立即举起大钳,好像举着旗子,一副胜利的样子,一溜烟地钻入洞中,让人无奈。蝤蛑、沙蟹、虾蛄等,我想也不敢想,因年少无力挖洞,也无法鉴别它们的洞口形状,只能寻到小虾、小鱼、小蟹。走呀寻呀捉呀摸呀,忽然,眼前一亮,涂面上死死地搁浅着几只红褐色的鲊鱼。它们的颜色与泥土的灰黑色格格不入。我用脚一踢,它们不动,汁液粘在脚趾上,滑溜溜的。因为被太阳晒了许久,它们正在“融化”。它们说,快来拿,呆会儿就变小变水啦!我很兴奋,不到半小时装满了鱼篓。

  余下的时间就是等待大哥大姐们,饿了吃点冰凉的饭团。小伙伴们用鲊鱼的残末代替手榴弹,投掷对方,投中了,“啪”一声。被打中的要在自己脸上抹一层泥巴,引来一阵阵笑声。到了家,母亲夸了我,同时用石灰、明矾浸制鲊鱼,洗净后用盐腌渍。

  农历八月至九月,秋风起,万物成熟。浩瀚的江面上,鲊鱼从潮涨来,又回到潮落。在船上,时时可见一只只鲊鱼像倒置的碗,像白色泥龙伞,晃悠悠的。它会在水里时沉时浮,招来人们的一片喊响——“张鲊鱼啦”。乡人说“张”,就是张网捕鱼。声音划破秋高气爽的天空,荡漾整个村庄。家家户户、老老小小,背网的、拿鱼枪的,蜂涌而至,等候捕捉。撒网、刺枪都是小打小闹的捉法,产量不高。

  俗话说大网张大鱼。村里人以生产队为团队,配备一只舢板船,组织大家搓绳织网。那时,尼龙绳很短缺,大人们一手拿两根稻草,动作稔熟地搓起来,一条条稻草绳就成形了,宛如麻花。然后,织网师傅把绳子编成一眼、二眼、三眼、N眼,口径五六米,长度也五六米的圆锥体,形成一张网。若条件允许,到水渎采拔莎草(乡人称它咸草),用泥巴涂一层晒干,搓出的绳韧度高,织成的网质地更佳。把网、竹杆放在舢板船上,划过内河,然后通过水闸边的坞道翻过滩涂,沿着“落坑渎”慢慢地驶入大江中。网口两边系上两根粗长的毛竹,毛竹稳固地插入泥土,网尾系上另一根毛竹,也插进泥土,围成三角形稳定结构,形成八字型的笼罩,貎似当今捕鱼用的生死网。潮水涨平时,裸露在水面的竹,远看就像天空中大雁南飞,星星点点,很壮观。如果那时有拍摄者,海面日出日落、月升月沉,海鸟飞翔,浪花四溅,他们一定会拍手称快。

  海边的人天天掐算着涨六个小时落也六个小时,到了初一、十五就有“两头潮”,意思是这两天早晚都有涨潮。落潮了,乡人们就赶海收获鲊鱼,有如俗语“潮涨点盐,潮落吃鲜”。摇摆不定的船靠拢网尾竹杆,解开绳结,一只只鲊鱼躺在舱内,渗出粘稠的汁液,散发出一丝丝腥味,有些难闻。刚打捞的鲊鱼,表面装死,竹子一刺,就会颤抖一下。俄顷,真的死去,汁液渐渐地渗出。这些液汁会辣人、“蜇人”,所以我们捕捉大量鲊鱼时都以竹刺或挑,尽量避免用手掠。过去这里的鲊鱼可谓泛滥成灾,成群鲊鱼使得网袋膨胀、网绳断开,竹杆也随潮水漂至千里之外。

  鲊鱼分两部分,一部分如碗口的,俗称鲊鱼头,下面垂四只似脚似手的鲊鱼花,在水里漂浮的模样像小娃娃的手脚划动;另一部分如雨伞,俗称鲊鱼皮,皮上附着一层紫黑色的薄膜,叫鲊鱼漆。

  鲊鱼漆在船里便被削过,在沸水里清煮,上岸后放在篾筐里晒干,装在玻璃瓶里出售。鲊鱼漆是最好吃的部位,营养价值也最高,口感细腻爽滑。而鲊鱼花,在沸水里炖几分钟捞起,也很不错。鲊鱼的头和皮只能腌制,不能烧炒炖煮,这大概就是鲊鱼这个名称的来历吧!

  鲊鱼还有药用价值。据《本草纲目》记载,气味碱温,主治妇人劳损,积血带下,亦治小儿丹毒、汤火伤;古医学家陈芷器的《本草抬遗》说,能疗河鱼之疾;《雨航杂录》说,治积等;国内外关于鲊鱼的报道也很多,有治疗高血压、慢性气管炎和哮喘等。

  鲊鱼的汁液有一定危害性,被沾染后,或有麻痛感、烧伤感,也可能致死。

  每当我瞧着滔滔江水,便想起林景熙的《蜃说》。如今因环境、气候等因素的变化,海市蜃楼是没了。从前这里的堤坝是土质的,而今是钢筋水泥。江面上架起了两座大桥,一座通环城高速,另一座通环城大道;工业园区的厂房从原滩涂上拔地而起;海鲜少了,鲊鱼也一样。这就是我的故乡,正如于坚的叹息:“一个焕然一新的故乡,令我的写作就像一种谎言。”

网络编辑:张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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