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 : 平阳网  ->  频道中心  ->  文化文学 -> 列表

舅舅和酒

2020年09月16日 10:46:08 来源:平阳县传媒中心

  陈贤锋 编辑 王秀华

  年幼时,我会随父母去舅舅家,一年去好几回,分别在端午、中秋、过年的时候,平阳人称之“送节”。我经常和表兄弟去旷野上放纸鸢,在河边游泳,或者去钓些小鱼小虾,玩得不亦乐乎!舅舅村庄的每一处地儿,每一个老人,都能唤醒我对童年的记忆。

  舅舅是一个温和的人,脸上总是含着宽厚的微笑,从小到大,没有凶过我一句,对他自己的孩子也是如此。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和什么人红过脸,吵过架。小时候,舅舅常常问:“‘外甥狗’,你长大以后挣钱了给舅舅花不?”我坐在舅舅的肩膀上大声地说:“当然给了,还要给你买好烟好酒。”母亲说:“那是为啥呢?”我说:“因为舅舅是妈妈的亲兄弟,对我又好。舅舅听了背着我跑得更欢了,笑声溢满了院子。

  听母亲说,舅舅年轻时很受欢迎,说亲的人踏破了门槛。有两个叫月红的姑娘同时看上了舅舅,一时之间难以取舍,还是父亲给他出了主意,“抓阄吧”。父亲分别写了陈月红和余月红的纸条,揉成团丢在畚斗里,让舅舅去抓。舅舅屏住呼吸,犹豫了好久,闭着眼睛抓了一张交给父亲。父亲郑重地打开纸条,感慨地说:“这缘分天注定啊!”不久之后,选了个黄道吉日,舅舅和陈月红结了婚。

  年轻时,舅舅做事情有板有眼,滴水不露,生产队里挣的工分都是十分,是条实打实的庄稼汉子。舅妈也温柔持家,相夫教子,日子过得甚是滋润。

  乡下的村庄离不开酒,有了酒,整个村庄变得生气勃勃。舅舅是个习惯了喝酒的人,酒是他放下锄头后的一种宣泄,也是和土地对话的一种方式。“嗞溜”一声,含一口酒在嘴巴里,深长地吁出一口气,那种烧灼感,钻心的深刻。酒酣耳热,再苦涩、单调的日子也变得充实。

  那天,舅舅在田间劳作得累了,便倚在树下,掏出自带的“白眼烧”,又从口袋里搓捻出几粒花生米,双唇一张一翕地砸吧着。他和天空、小河、野草对饮着,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太阳西下、月亮东升了,他还不见回家。舅妈着急了,叫上大伙去寻找。当在田间找到时,锄柄斜在舅舅身上,口吐白沫人事不知了。大家连夜将舅舅送到医院,医生诊断酒精中毒,有严重的脑梗塞。出院后,舅舅的脑筋不比以前了,干活也变得力不从心,还经常受别人的气。尤其是舅妈对他的态度也不如以往温顺,总是嫌弃他动作迟钝,做不好事情。舅舅知道自己的毛病,也唯唯诺诺地应和着。

  舅舅打小就是个棋迷,只要有点空闲便找人厮杀,虽说脑筋不“灵清”了,棋艺却不减半分,村庄里难逢敌手。喜欢下棋并不是坏事,可气的是,农忙时节,家家户户忙着收割稻谷,他非要缠着别人杀完一局再去,让人哭笑不得。舅妈为此没少数落他,可他毕竟是个成年人,不可能整天管着他。他依然一意孤行。

  舅舅得了毛病后,往后的日子过得愈发不如意,在舅妈面前的威严逐渐消失。温顺的舅妈变得强势起来。舅舅苦闷之际经常借酒买醉,家里的酒缸、酒杯却被舅妈早早的收起来了。他通常会到我家或者我二姨家。别人家他是不会去的,因为他知道,别人知道他的毛病,不会给他酒吃。作为他的姊妹,母亲和二姨表示同情而又无可奈何,自己的亲兄弟啊!总不能将其拒之门外。

  舅舅喝酒,菜肴不拘多少。菜肴少时,一碟花生米,或者炒个鸡蛋,照样喝得醉意熏熏。酒也不讲究优劣,啤酒、黄酒、白酒,只要有酒,他就心满意足。如果碰到父亲在家,父亲心疼大舅子,见不得他受委屈,会往我手里塞十块钱,让我去小店卖点卤味回来。还喝不尽兴的话,父亲会再让我跑去添酒。舅舅总是喝得满脸通红,“姐夫姐夫”叫得更殷勤。父亲则在一旁微笑着陪着酒,同他聊田地里的活,聊庄稼的收成,聊家长里短……从不问他能不能喝酒,身体怎么样了。父亲知道,舅舅大老远跑来喝酒,肯定是在家不称心了。一直以来,舅舅对我父亲很是尊重,家里有啥事情,总爱找父亲商量。

  隔壁堂弟的舅舅也是个“酒老笼”,脾气倔,性子又急,经常到谷垟姐姐家蹭酒喝。每回上门,我大妈就心惊胆战、如临大敌。但见他往长凳上一坐,就大声吆喝:“姐,给我弄几个好菜,沽些上好的‘白眼烧’来让我润润喉咙,跑这么远的路嗓子快冒烟了。”要是大妈炒菜的动作迟疑了些,堂舅舅便不开心,瞪起眼珠子就骂:“怎么的,亲弟弟上门不开心呢?还是不是我亲姐姐了,赶紧上菜上酒!”那个贫瘠的年代,一时之间哪能把菜做得周全。等大妈赶急赶慢地弄出几个小菜来,要是不合他胃口,摔杯砸碗是常事。有回眼看着要下雨,大妈想赶着去田间收拾稻草,于是催促他快点喝完。谁知堂舅舅正喝到兴头上,立马发火:“吃你些烂菜、烂酒心疼了!巴不得早点赶我走是不是?那大家以后就不要做亲戚了。”说完,当场把桌子掀翻了。堂弟在桌边吓坏了,轻轻嘀咕了句,“舅舅又撒酒疯了”。这下惹祸了,堂舅舅一听,转身把菜柜也掀翻了。大妈直掉眼泪,“惹不起这活祖宗啊!”

  两位舅舅来谷垟的次数多了,难免会碰到一起,那喝酒的场面是相当热闹。他们一见面就“相见恨晚”,母亲和大妈心烦不已。院子里的老老少少都笑眯眯地望着他们,等待一场好戏上演。相对来说,我家舅舅还是温顺的,母亲能震得住,不敢在我家太放肆。可一遇上隔壁的堂舅舅,他会被带偏。但见两个舅舅胡言乱语、张牙舞爪,无所顾忌地吹嘘着年轻时的放荡不羁,啰嗦了他们的儿女情长,甚至沉醉在互相揭短的往事中。这时,母亲就不得不出场“镇压”了。她冲到大妈家,凶着脸揪起舅舅的耳朵就开骂了:“你这个没脸皮的,成天什么事也不干就会喝酒,喝得左右邻居也不得安宁,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两个舅舅被母亲一骂全歇火了,酒劲也散了大半,瞧瞧左邻右舍都在看热闹,不敢顶嘴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可过不了几日,他们又会相约喝酒。母亲和大妈仿佛忘了上次的事,照样烧几个小菜招待他们……舅舅上门蹭酒的事一直循环着……直到我和堂弟成家立业后,他们就不来了。

  要说俩舅舅来谷垟喝酒,最无奈、最受累的是母亲和大妈。对于兄弟酗酒,她们哀其不幸,恨其不为,怒其不争。受累的还有奶奶和三婆婆。自从把菜篮子交给母亲后,奶奶便是把管家的权利下放了,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舍的。她每天坐在竹椅子上守望着窗口,看一家子人进进出出,偶尔和对门的三婆婆拉拉家常。每回舅舅一来,奶奶听见动静,便轻轻地半开着窗户,对门的三婆婆也是如此,两位老人对了一眼,点了点头,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俩舅舅如果不是醉得厉害,二老是不会串门的,偏偏每次都让她们失望。当舅舅们喝高了,大声吆喝添酒添菜时,三婆婆便坐不住了,迈着她的小脚不动声色地进了奶奶的厢房。奶奶便明知故问:“我说三婆婆啊!又喝高了吧?”三婆皱着眉头说:“可不是,都喝到这份上了,还要喝,唉!”奶奶嘀咕:“每次来都大吃大喝的,得作贱多少钱啊!一家人就靠儿子赚几个工分,看着真心烦。”三婆婆也埋怨:“要说这两个媳妇都不错,把家也收拾得井井有条的,你我也放心,可摊上这两个舅舅真不像话,还隔三差五的来。”奶奶接着话说:“怎么还不打发他们走?难不成要喝到晚上啊!”这边俩舅舅喝得面红耳赤、热火朝天的,那边二老也没闲着,时不时的往窗户外看一下,继续忧心忡忡地嘀咕……

  某天我到舅舅家拜年,舅舅正坐在门口悠闲地晒着太阳。看到我时,他高兴地招手,露出不多的几颗牙齿微笑着,看起来精神挺好。闲聊之际,我开玩笑地问:“舅舅,后来你怎么不来我家喝酒了。”舅舅说:“‘外甥狗’成家立业,我都是当舅公的人了,再去蹭酒就不像样了。你母亲是我的亲姐姐,小时候就是我的依靠。当你们慢慢长大,姐姐就离我越来越远了。后来我听医生的话戒了酒,所以就没去了。”听了舅舅的话,我觉得心里有些堵,随着年龄的增长,大家各自有了牵绊,来往也越来越少了。

网络编辑:张超霞

舅舅和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