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红 编辑 王秀华

　　2017年父亲节那天，是我和父亲最后言语交流的日子。半个月后，我与父亲46年的父女缘分永远画上了句号。

　　记得那天一大早，我欣喜地拿着用刚收到的稿费买的衣服走进家门，父亲正在吃早餐。于我而言，用自己的稿费给父亲买礼物有着重要意义。见我进屋，父亲立即放下正喝着的牛奶，将手伸向我：“我的老姑娘来了。”父亲溢于言表的喜悦让他突然“脱离”了衰老。自从父亲患病以来，小脑萎缩，言语越来越少，唯独我去看他时，他的话语和喜悦才会瞬间迸发出来。每次握住他伸过来的不再有力的手，我的心痛就会一次次加重。

　　我看着父亲吃完饭，拿出刚刚发表的散文《父亲的鞋》给他看。母亲说父亲早已不认得字，可我坚信他做了一辈子教师对文字的敏感。父亲双手端正地捧着手机，像给学生朗读范文般：“《父亲的鞋》，作者：李玉红。”然后，他急忙回头问我：“是你写的？”“是的，发表了”，我回答。“好！”他欣慰的笑容像个孩子，让我心揪着般疼。那天是几年来我们聊得最多的一天，从我小时候聊到上学，从上学聊到成家立业。对于父爱，我有过忽略，那份厚重深情在我身为人母后方逐渐领悟。

　　半月后的感冒发烧加昏迷，父亲再也没能看我一眼，叫我一声“老姑娘”。在医院里抢救一天一夜，任我哭天唤地，他还是没能留下只言片语便结束了78年的风雨人生。那天，一场暴雨从头到脚将我彻底打湿。

　　父亲，如果有架直达天堂的梯子，我真的想去看你。看看你穿的那身中山装，是不是已经发白了也舍不得换新的；看看我给你买的新鞋是不是还打理得一尘不染。卧床后，父亲常常抚摸着那双新鞋沉默不语，就像面对多年陪伴他的战友一般，我能从他凝重的表情中读到他心间荡漾的波涛。父亲，我想陪你说说话，听你再叫我一声“老姑娘”，哪怕你把我当成犯错的学生批评一顿。

　　父亲，如果有架直达天堂的梯子，我想不顾一切地去看你。记得刚发现患病的那天早晨，父亲刮胡子时不小心伤了自己，鲜红的血从他的下颌流了出来，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场景。从那以后，我每次回家都会亲自帮父亲刮胡子、剃头，他高兴得合不拢嘴。小时候，父亲就告诉我，“外表要干净，内心要磊落”。我一直本着他的教诲要求自己，并以此教育孩子。

　　父亲，如果有架直达天堂的梯子，我真的好想去看你。给你端去一盆温热的水泡脚，给你剪指甲、揉腿。奔走了一生，你布满老茧的双脚太累了。记得我小时候，父亲每天往返十多里路去上班，从舍不得为自己买辆自行车。可是每次出差回来，都不忘给我买些我没吃过的食品。我依然记得自己像小馋猫一样，腻在父亲的怀里不愿下来。我们兄妹四人各自成家，生活条件好了以后，父亲依旧舍不得为自己花一分钱，却心甘情愿为儿女倾其所有。发现父亲腿脚不便后，我最关注的就是他的鞋。有一次，父亲说：“老姑娘，爸爸老了，没用了，给你们添麻烦了。”那晚，我彻夜未眠。我想做父亲的拐杖，扶着他一起走向春天。

　　父亲，如果有架直达天堂的梯子，我多想去看你。我想告诉你，你走后，母亲很好。我们未来得及报答的恩、未来得及尽的孝会延续在她的余生里，不会让她孤单受苦。你的儿孙们秉承了你一生做人的踏实与本分，生活事业也都顺意。只是我时不时地想你，想再做一次你的学生，在讲台下听你的教诲；我想再做一次你任性的老姑娘，腻在你的后背不肯下来；我想某一天你能突然出现在家门口，给我一个出乎意料的惊喜；我想陪你溜溜弯，聊聊家常……

　　父亲，我今天又想你了。如果有架直达天堂的梯子，我想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