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牡丹

　　大海，梦一样地漂浮。他喜欢夜间行走。

　　海风轻拂，浪花轻柔地拍打礁石，发出长长短短的叹息。他只是走着，这是他的天地，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日升日落，梦起梦落。他不知还要走多远，走多久。

　　月光下，那银色的路是否就是通往天堂的路？

　　岛上无电无淡水，野草丛生，海风呼啸，人迹罕至。木头简易搭成的房子，在海风的吹拂下发出“嗖嗖”的声音。这座木头房几经波折，在海风的肆虐下，几经倒塌。他倔强得像孩子，喜欢修修补补房子。他紧紧地蜷缩在竹床上。海风钻进房子缝隙，钻进他的肉里，刀割般。他已经习惯了。岁月斑白了他的发，曾经棱角分明刚毅的脸早已变得皱纹满面，胡子拉碴。黝黑皮肤就像是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坑洼。简易灶台上还放着一个破碗，碗里盛着未吃完的小虾。

　　他忘记了自己出生的年月。月光下，潮汐起时，许多故事潮水般涌着。

　　他出生在海边的一个宁静安详的渔村。年轻时候的他长相帅气，有理想，渴望一个美好的前途。退伍回来后，一位美丽的姑娘爱上了他。他们很快相恋，拥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过着幸福的生活。可是一场厄运降临在这幸福的家庭。女儿因一次捡贝壳掉入了大海，美丽贤惠的妻子为此发了疯，不知所踪。他的头发一夜之间白了很多。

　　他觉得村里没有人拿他当朋友，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他衣衫褴褛，萎靡不振，他时常痴痴地笑着，望着路边嬉闹的孩子发呆。他也去海边望着大海发呆，一待常是一天。

　　不久，他携带粮食登上了这座小岛。村里人再也没有见过他，都说他已经死了。

　　小时候，他听村里的老人说，这个岛上生活着一种鬼，这种鬼全身红色，就像披着火红的战袍，带着地狱里的熊熊烈火。这种鬼是来自地狱的使者，能让人和其对话。当地人怕它，都想远离这座岛，可他却不怕，他要找到这种鬼，或许还能帮他找到掉入大海的女儿，让她不会那么冰冷。

　　他日日夜夜走着。他要寻找，哪怕穷尽一生的力量。

　　他从床上爬起，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大海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时而温柔，时而暴虐。他爱大海，也恨大海。大海轻轻漂浮，偶尔飘来彩色的玩具。木盒里装着很多小小的玩具，有发夹、有五颜六色的塑料项链、娃娃挂牌、塑料花环。忽然，一个发夹掉在地上，被泥土弄脏了。他赶紧捡起来洗干净，小心翼翼地放进木盒子。他希望有一天，他能找到鬼，让他把这些玩具送给女儿。他要亲手给她戴上发夹。她一定爱这漂亮的发夹、白色的花环。他有好几次看到女儿在不远处，穿着粉红色的裙子，朝他甜甜地笑着，看着他，向他招手，但当他急忙走近，她却忽然不见了。

　　从前他邻居也有位可爱的女儿。那位女孩总有漂亮的布娃娃。他女儿很渴望，他却没钱买。懂事的孩子不争也不吵，但是她那渴望的眼神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如今，他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你看，孩子，我拥有了这么多这么多的玩具。”他脸上的皱纹此时就像开了花，在月光下轻轻浮动。

　　有一次，他在海边行走的时候，忽然听到远方传来呼救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对情侣在海边玩，女孩不慎掉进了海里，他奋不顾身地拯救了她。他们跪谢他的救命之恩。

　　从此，他就一直走着，走啊走，走成了岁月里的一条船，一条苍老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