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坛茹

　　背着一蛇皮口袋花生，父亲踏上了北上的列车。正是凌晨两点钟，夜色沉霭，寒风飕飕。父亲靠在座位上，盘算着还需多久才能到达儿子上学的那个城市。

　　也就是两个小时的路程吧，天明起程也不迟，但执拗的父亲不肯听家里人的劝说，坚持要赶凌晨的那班车。只有父亲最清楚为什么。

　　终于，夜幕还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大地的时候，火车到站。父亲背起那鼓鼓的一蛇皮口袋花生，抬头望望夜空中稀稀疏疏的几颗眨着冷眼的寒星，心想：天还早，儿子和他的同学一定还在睡梦中，打扰不好。父亲走回候车室，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在椅子上，蜷缩着身体，双手伸进袖口，静静地等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五点多钟的时候，父亲决定步行到儿子的学校。虽然儿子在信中不止一次地提醒过，坐几路车就可以直通学校，票价仅需一元钱。父亲想了想，还是步行吧。庄稼人走惯了路是真的，舍不得花那一块钱也是真的。

　　沿街的公园里，广场上，起早的老人们练剑，打太极，放着音乐扭秧歌，父亲只在电视里见过。庄稼人长年累月地下地干活，就是锻炼身体，比这城里人强多了。父亲为自己的想法笑了。赶到儿子的学校，父亲的额头上浸出了点点汗珠。儿子的宿舍在六层，父亲累得呼哧呼哧喘不过气。

　　儿子下楼打水去了。父亲放下那一蛇皮口袋花生，对儿子的舍友们用浓重的方言说了一句：“小强来了，让他到校门口找我。”舍友劝父亲在宿舍里坐坐，而父亲早“蹬蹬”地下楼去了。

　　儿子打水回来，听舍友说父亲在校门口等着，就匆匆下楼，心里怪罪着父亲：这是干嘛？这么早就来，也不事先说一声。

　　学校大门口，儿子远远地就看见站着一个人，个子矮矮的，不住地跺着脚驱寒。瘦弱的身躯裹着一件破棉袄，脚上穿的布棉鞋裂开了口子，棉花都翻露了出来。

　　父亲对儿子说：“给你送花生来了，放在你们宿舍了。上次你在信中说，你们宿舍的同学都爱吃花生，咱家别的没啥，花生可不缺，所以你娘非让我给你送点花生不可。嘿嘿。”

　　儿子的鼻子猛地抽动了一下，泪水开始模糊双眼。

　　儿子拉父亲要到宿舍去，吃点儿饭，暖和暖和身子，但父亲的执拗劲儿又上来了，说得马上回去，家里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寒冬的晨曦里，只有父亲最清楚为什么赶早儿到学校，又不肯去宿舍坐坐。因为父亲害怕，怕自己穿着的寒酸，浑身的土气给儿子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