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骋

　　杨悌是原平阳江南张家堡大善人杨配篯的长孙(纯约子)，字子恺，也作子闿、志凯，名字出自《诗经》“岂弟君子，民之父母”句，“岂弟”同“恺悌”，和易近人。他是宣统二年法政科“洋举人”，历任民政部七品京官、浙江高等检察厅检察官，临安、上虞知事(即县长)，萧山法院院长等职。从小在张家堡有着深厚文化底蕴的家中长大，同时有机会向瑞安孙、黄两家长辈请教。他是刘绍宽的表弟(不是亲表兄弟，刘的生母姓薛)，同时又是儿女亲家，刘的五女少麟嫁与他长子峨甫为妻。他们关系密切，文章互相切磋，诗词互相唱和，刘大他十四岁，亦师亦友。

　　杨悌晚年又娶了一位年轻的“如夫人”伍鸣凤(著名作家叶永烈妻子即系其所出)，就寓居平阳县城白石河街伍宅。1929年，刘绍宽等绅士在县城东门创办了平阳女子中学，刘自任校长，王建之、蔡孟平、陈再华等先后任教，校服为蓝衣黑裙，耳目一新。当年伍鸣凤成绩优异，前五名为伍鸣凤、蔡暄莲、程联、黄少琴、蔡爱珠。

　　作为书法家的杨悌，大家一般耳熟能详，同时他还擅文能诗，对史学，尤其在典章制度方面很有研究，不一定很了解。杨悌为郑兆璜《粲花楼吟稿》作序，为永嘉(今温州市鹿城区)阮秋生《西泠唱酬集》作序，为鲍铭书《筠庄集》作跋，等等，一般都是叙述掌故，对诗艺较少涉及，这也许不是他的长项。他在阮序中说：“秋生性情潇洒，浮沉椽吏，顾独喜为诗。其诗不甚讲格律，而别具情韵，间亦刻画为之。余不能诗，不足以知秋生。”“不能诗”，是谦虚说法，《酬唱集》中有他的四首诗，如《钱塘候潮不至》：“天末江楼鼓角催，海云凝望意徘徊。明朝且蹑吴山顶，待挟千军万马来。”气魄非凡。又如《赠别阮君秋生》：“鸳湖烟雨阅三秋，吏隐何妨老秀州？吟赏应余游草在，蹉跎不觉岁华流。前尘京洛人何去？末劫钱塘事可忧。杨柳依依春正半，登临且上仲宣楼。”蕴藉风流。从刘绍宽《厚庄日记》看，他专心做诗，应该是很迟的事，也参加过戊社活动，可《戊社汇刊》(《平阳文献丛书》第二辑)中也没有他的诗作。

　　刘绍宽《厚庄日记》民国28年1月19日载：“志凯跋鲍竹君《筠庄集》，颇佳，余于早晨函复，并为转致《温州日报》。”第二天又记道：“上午访杨志凯于白石湖伍宅。志凯谈文津津有味，知其在家甚用功。其谓为昌黎《王适墓铭》脱胎于《诗·大东》篇，甚是。”厚庄对他的文章青眼有加，而对他的诗也同样比较欣赏。《厚庄日记》民国30年7月16日载：“杨志凯寄诗五律一章，又七绝两首寄与缙生。”同年9月21日：“秋帆以黄书庐诗稿序见示。黄为巢县人，在县政府供职者，志凯亦赠以二绝，尚佳。”

　　最近，《平阳历代名人书画选》刊行，其中有他的一张很长的书法作品，原件藏平阳县博物馆，书法后面说“录旧作呈海髯词长大兄，即请郢政”，海髯即王理孚。其内容是两组诗，每首诗后都有自注，都与他研究的典章制度有关。

　　第一组是《题旧辑〈汉官拾遗〉后》六首绝句，说明他在史学方面除了著有《汉事绀珠》《通鉴事纬》外，还有《汉官拾遗》之作。六首诗历述历代研究《汉书》中有关汉代官制的学术史，其中第四首道：“细甚披沙看拣金，一编《玉海》卷中寻。更搜汉制康成注，谁似深宁苦用心！”写著有《困学纪闻》、影响深远的宋儒王应麟(字伯厚，号深宁，学者尊称“厚斋先生”)，对他研究汉官很有帮助。“谁似深宁苦用心”，他“皆钞录之，用以考汉官，深得其助”。

　　第二组是《感旧八绝》，回忆自己一生中重要的师友，表示不尽的思念，同时也写出了自己学问的渊源，犹如自传。

　　第一首：“嫉世愤时张平子，哀弦挥尽有余音。高山流水人何在？此意悠悠邓牧心。”写随金晦治颜、李之学的金乡人张淑园，即张陶，号幼明(又作幼亭)。刘绍宽《厚庄日记》光绪十八年三月初八日载：“夜于张幼亭家听琴三阕。幼亭名陶，少颇不羁，自从金稚莲师后，折节读书，治颜习斋之学，颇有周孝侯之风。”张陶在自己的宾庐(即无闷草堂)中建颜习斋祠，经常致祭，后又改作崇颜学塾，可谓晚清时期平阳颜李学派唯一的传人。

　　第五首，写自己曾问诗于辛亥年廷试座主、末代帝师陈宝琛太傅，“癸亥岁，在京师谒师于灵境寓庐，每从问学诗途径”，汪璧疆在《光宣诗坛点将录》中把陈氏比作“天机星智多星吴用”，与郑孝胥(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陈石遗(地魁星神机军师朱武)同为福建晚清光绪、宣统年间著名诗人。可见他学诗起点之高，应属学人之诗。

　　第七首，写刘绍宽、孙诒让仲容，主要写自己学文的途径。说自己古文开始学龚自珍，经孙诒让点拨，转向曾湘乡国藩，日日寝馈于曾氏《求阙斋文集》中，与刘绍宽一样，同属桐城派。

　　最后一首：“鄱阳夹漈平生学，曾侍乡贤问大师。不意君卿门下过，欲从请业已无期。”写黄绍箕鲜庵、于式枚晦若，说自己十九岁时就用功于历代典章制度，研读“十通”中的郑樵《通志》中的二十略和马端临《文献通考》。“鄱阳夹漈平生学”，郑氏，字渔仲，南宋福建莆田人，有夹漈山，设有夹漈草堂，学者称“夹漈先生”；马氏，宋末元初江西乐平人，附近有鄱阳湖。

　　其他几首分别写了黄庆澄、王子迪、李茝忱、黄绍第等。

　　关于杨悌的逸闻趣事很多，如他拿起毛笔，开始写字时，都要说一句口头禅似的话：“梅兰芳上台了！”可见他对京剧也是很喜欢的。据说，以前县城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藏有他的书法作品，现在当然所剩无几了。